少年街头涂鸦被起诉损坏财物 一个月后改为寻衅
涂鸦者的“炸街”风波
广东省肇庆市端州法院公开审理涂鸦案,起诉罪名为寻衅滋事,此案未当庭宣判
欧文的书桌。新京报记者 卫潇雨 摄
12月7日,广东省肇庆市下了场小雨,温度骤降10度。丁满(化名)穿着一身短袖校服,一头黑色短发、戴金色框架眼镜,黑色帆布鞋,出现在法院门口,看起来像一个乖巧的大学生。
为了这次开庭,他做足了准备,校服是找同学借的、耳钉和金手表刚摘、也没有戴帽子。面对法庭,他紧张了,问代理律师张颖慧:“他(法官)要是问我为什么画那些怎么办?”
法庭是个约40平方米的封闭房间,正中间坐着审判长,公诉人和辩护人分别坐在两侧,中间八个空的木质座椅留给嫌疑人,前面有横栏。丁满先被法警带进法庭,随后,欧文(化名)也被带了进来,他穿了件蓝色连帽卫衣,脚上蹬一双涂鸦图案的鞋子,套着橙黄色的马甲,背后写着三个大字:看守所。
这是丁满时隔三个月再次见到欧文,他觉得欧文“整个人都颓了”。
9月12日,大学生丁满和在医院工作的欧文相约,于凌晨2时至5时在肇庆市的几条主干道涂鸦,并于一天后被捕。9月14日,丁满的父亲收到起诉通知书,罪名为故意毁坏财物。一个月后,新的起诉通知书显示,罪名更改为寻衅滋事。
肇庆街道上,一处还未清理的涂鸦,写着丁满的英文名:DE。新京报记者 卫潇雨 摄
“炸街”
丁满是个刚满20岁的大学生,学国际贸易,这不是他喜欢的专业。内心里,丁满想学艺术,按照原本的畅想,如果读个艺术类专科,他现在可能已经有了自己的艺术工作室。但他几次和父母提出来学艺术,都被拒绝了。
欧文即将25岁,是本地小有名气的涂鸦手。2016年,欧文曾在百度贴吧“涂鸦吧”里发帖,督促自己每周完成一幅大型涂鸦作品。在他书桌上留下一份设计手稿,这份用于9月12日“炸街”的手稿,经过八次修改才确认。
和欧文勤勉的涂鸦练习比起来,丁满从2014年到现在,没怎么画过大幅作品。他没有野心成为一个涂鸦艺术家,只是想玩一下,希望 “什么都懂一点,对每个的审美都达到一定的程度”。欧文整日待在房间里设计字体的时候,丁满在听歌、玩滑板、看美剧和睡觉。
圈子里互相以英文名称呼,丁满早在2016年就和欧文成了微信好友,几次约他出来“炸街”,一直没碰上合适的时间,他们甚至不知道对方的中文名字。
9月12日的夜晚,丁满一头金发,戴金色手表、拿金色手机壳,穿黑色上衣、白色裤子。欧文寸头,穿着短袖、短裤、黑色长袜和运动鞋,戴着顶深蓝色渔夫帽,随身背了个帆布包,像嘻哈歌手的打扮。
他们吃了宵夜,丁满记得自己喝了马蹄爽,欧文喝了酒,带着点微醺的醉意,两个人带了15瓶手喷漆,黑色、白色、紫色、橙色、啡色等等。
在当地涂鸦爱好者的圈子里,吃完宵夜、相约“炸街”是件相当平常的事。他们的好朋友文身师孟泽宇(化名)说,他看到好的地方就想“炸”,什么算好的地方?墙干净、显眼、高、能保留下来,越多人看到越好。
“炸街”往往选在晚上,他们总在晚上有灵感,更重要的原因是:晚上鲜有人注意,免于复杂的审批流程。
凌晨两点,肇庆的街道上已经没什么车辆,路边的大排档还开着,街灯照亮地面,橙黄色的光让氛围显得迷幻。丁满形容这种感觉“爽”、“自由”,拿着喷漆,遇到了空白的位置就喷上自己的英文名“DE”,圈子里,这叫做“收藏”墙面。
一篇论文中曾援引一位涂鸦手的话:“都说不知道我们花上时间和精力,冒着风险涂鸦是为了什么?但是这真的是一件很让我们占便宜的事情,那么多画布在等着我们,随便我们去喷,白天还会有好多人去欣赏我们的东西。这是一件很爽的事情。”
从某个层面来讲,涂鸦和“XX到此一游”一脉相承,孟泽宇认为,“到此一游”就是涂鸦在中国最早的表现形式。最早“炸街”的黑人少年Cornbread,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轰炸”费城的贫民窟。当时,他迷恋一个叫Cynthia的女孩,把Cornbread Loves Cynthia写得满大街都是,甚至把名字写在了动物园的大象身上。
因此,涂鸦手们称自己为写手,而不是画手,他们留下自己的标签,而不是画一幅图。
从一家名为goodday的文身店出发,沿着马路一路向前,路过烧烤店、便利店和已经闭店商铺的卷闸门,丁满和欧文在寻找可以“收藏”的墙面。当天行走的路线有约5公里长,一路走、一路喷涂,他们用了3个小时、10多瓶喷漆。
丁满喜欢箱,独立的方方正正的形状;喜欢墙上的瓷砖,像是天然的画框;喜欢某个宣传栏下一人高的空白,处于拐角、墙面干净、引人注目。
街道上,路灯的亮度足以看清画着摄像头的提示牌,但丁满说,9月的那个晚上他太激动了,以至于根本没注意到这些。他感到自由、放纵,想象着第二天整个城市醒来,会看到满大街的“DE”,还有他设计的公仔头像。
根据事后的检方调查记录,9月12日凌晨2时至5时,丁满和欧文在包括供箱、交通信号灯、围墙、公交候车亭宣传栏、灯布宣传画等留下了十多处涂鸦。
当时,丁满使用的喷漆是3厘米左右宽的喷头,“喷名字,一人高那是很正常的,按照比例算,你想想五个字母大概就那么大。”他说自己没注意到喷绘遮盖了一处宣传海报。
五点多钟,“炸街”结束后,欧文开车送丁满回到了校外的出租房。丁满兴奋得睡不着觉,一大早就去了good day文身店。下午,欧文也到了,他打算画一个新的文身图案在小腿上:一条蛇缠绕着一瓶手喷漆。
丁满画了一幅画,SEPT13是他进入看守所的日期。受访者供图
小城涂鸦圈
Good day文身店位于肇庆市中心区域,在统一粉刷成黄白两色的楼房堆里,这个蓝色的小房子显得扎眼。门外是鸡尾酒霓虹灯标志。
三层房子里,一层用作酒吧,二、三层均是文身店,这家店在今年9月刚刚开业,成为了当地小圈子的聚集点,他们被共同的爱好聚集在一起:涂鸦、滑板、街舞、嘻哈和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