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省闻喜县公安局与盗墓家族的20年战争

光山新闻网 admin 2019-02-02 22:2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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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6年初,刚调任山西闻喜县公安局局长不久,张少华就碰上同事家结婚。副局长景益民的儿子办喜事儿,张少华和同事们前去道贺。

  顺着胡同进去,一路上,张少华碰上不少熟人,有人点头,有人愣神,还有人撒腿就跑。等他进了屋,又碰上了侯金发。

  侯金发一看是张少华,急忙起身倒水,“哥,改天我请你吃饭。”“我不会吃你的饭。”张少华口气不好,“我跟你讲,你不要给我找事,你找我的事,我就找你的事。”

  侯金发一直是个让警察头疼的人。因涉嫌盗掘古墓、倒贩文物,1995年时,他就是山西省的重大文物逃犯。多年来,侯金发在公安局几进几出,又屡屡“化险为夷”。而后,他已转身为闻喜县赫赫有名的企业家。

  这些老底子,张少华都清楚。

  闻喜县地处山西省南部,地下古墓葬众多,常遭盗掘。1999年,张少华是闻喜县公安局副局长,那时他带领局里打击文物犯罪,一口气抓了近400人。

  及今,当年因此入狱的人,不少已刑满释放。他们没想到,今日会和张少华狭路相逢——这些盗墓的惯犯,早已跟着侯家兄弟重操旧业。

  侯氏兄弟

  2016年6月3日下午,侯金发被公安局抓了。

  侯家老四得信,马上安排人把二哥侯金发公司的脑搬走,硬盘扔进粪坑。此后的一个月里,侯家四兄弟接连被抓。

  侯家兄弟的落网,在当地引起了极大的震动。在闻喜,侯氏家大业大,又和公安局副局长景益民走得近,谁也没想到,他们会这么快倒台。

  对于警方来说,抓到侯金发是一场计划外的“遭遇战”。

  早前,办案人员通过技术手段发现了一名重大嫌疑人,由于此人和公安局内部通信频繁,一直被怀疑是局里的“内鬼”。6月3日晚,办案人员在高速路口布控抓捕,发现嫌疑车辆后,民警一拥而上,几条枪一指——侯金发!

  大鱼就这么落网了,这天也成了这一仗的原点。其后,山西省公安厅迅速成立了“603专案组”,年底,该案又上升为公安部挂牌督办案件。

  此案也打响了山西省“扫黑除恶”的第一枪,至今,该案已有486人涉罪被抓。

  今年2月,侯氏兄弟涉黑案公开宣判。其兄弟4人共涉10罪,不但有盗掘古墓葬及倒卖文物犯罪,还有开设赌场、敲诈勒索、非法持枪、非法拘禁、故意伤害等罪名。

  办案民警展示追缴到的青铜器。本文图片 澎湃新闻记者 王乐(特殊注明的除外) 山西省高院认为,“侯金发(侯二)、侯金海(侯三)、侯金亮(侯老大)以血缘关系为基础,利用家族势力的影响,通过开办的公司企业,组织、领导亲朋好友、两劳释放人员和社会人员,大肆进行有组织的违法犯罪活动,非法聚敛钱财,为获取巨额非法经济利益危害一方,欺辱、伤害群众,严重扰乱了闻喜县的社会经济、治安生活秩序,其行为均已构成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且系黑社会性质组织的首要分子,应依法惩处。”

  最终,侯二、侯三被判处无期徒刑;侯老大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侯四被判处有期徒刑8年。

  对侯氏兄弟的打击,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早在1995年,山西省为打击文物犯罪开展“南征”行动时,侯二被就定为19名重大文物逃犯之一。数年后,因涉嫌倒卖国家珍贵文物,侯三也被公安部列为A级通缉犯。

  可二十年多年过去,侯氏兄弟从未真正退场,还越干越大。他们一直紧咬着晋南地区的地下黄金——古墓葬。在警方查缴的涉案文物中,侯三倒贩过的一只商代青铜觥(盛酒器),在香港保利拍出了1300万元。

  摸金校尉

  这只青铜觥出自闻喜县酒务头村。

  2017年11月底,山西省文物局组织了一批文物专家,到闻喜县酒务头墓群发掘工地检查指导,座谈会上,专家们一致认为:酒务头墓群又是迄今山西省发现的等级最高、规格最大的商代墓葬,其发掘对于商代贵族丧葬制度的研究意义非常重大。

  事实上,酒务头墓群的“发掘”始于盗墓。最初找到这里的人,是一群专门探墓的“摸金校尉”。数年前,此地出土的青铜器受到文物市场热捧,价格一路走高。其后,各路人马闻风而至,纷纷抢占地盘。

  2015年5月,侯二、侯三的人马都赶去了酒务头,为了同一坑墓,两边还吵了起来。最后,侯二的人做了让步,他们挪了十几米,重新找了一个别人开过的盗洞,准备再次爆破。可一不小心,把墓给炸塌了。

  盗墓是个技术活,如果新开一坑,一般得连着干几夜。“探墓”是开坑的第一步,首先得找到墓葬的所在。有眼力的人,会把洛阳铲深深地打进地里,用铲头空心管带出的泥土来判断墓葬所在。高手探墓也可以只用扎杆,扎杆是活动的钢筋段,一米二一截,边扎边接,以此试探地下土层的软硬。

  盗墓团伙使用的盗墓工具在山西省博物院展出。

  找到墓后,下一步是“方墓”,目的是探明墓坑的形状。其后,盗墓者沿着墓坑边缘向外延伸几米,拉好炮眼,填上炸药,再用雷管一起爆,盗洞就炸好了。洞口还不能开得太大,要么人会下不去、上不来。

  下人前,盗洞要先用鼓风机换过气。其后,两三个人下坑“清货”,其余的人在坑口吊货、吊人。一般,“老板”会派一个亲信跟着下坑监督,避免清货的人贪污文物。

  盗墓就像做工程,背后有“老板”投资,干活有“工头”组织,现场有技术指导、调度指挥。此外,开车的、放哨的也必不可少。

  不变的规矩是,工头会把出的货交给老板,老板把货出手后,再按价发钱。

  侯二的人马中,负责探墓、清货的是李金玉,别人都叫他“博士”。李金玉“眼睛好”,会找墓,能看出来地里是“死土”还是“活土”,新来的人都要跟着他学,喊他一声师傅。

  在被各路“摸金校尉”发掘前,酒务头只是一个普通的村落,籍籍无名。直到2016年4月,酒务头墓群才被确定为县级文物保护单位。随着侦查的深入,这样“被迫发掘”的无名宝藏越来越多。

  数次前往闻喜的考古学家李伯谦看过被盗文物后痛心疾首:“有的一个墓的价值就等同于一个国保区啊!”

  麦田藏宝

  春秋时期,闻喜为晋地,晋国都城曲沃就在闻喜县以北。今日的晋南地区一直是考古发掘的富矿。

  上世纪80年代,考古人员进驻晋南,他们雇佣当地民工,培训技术,参与考古发掘。这让农民发现,地下的东西更值钱。那时,谁家突然起了新房,八成就是发了祖宗财。

  至今,闻喜的农民仍会不时在自家的田里发现盗洞。这些洞口不及脸盆大,却能深达十余米,土拉得不够,还填不起来。

  2016年1月,张少华再回闻喜当局长时,局里的民警张选忠被人举报盗墓,当时已在逃近一年。

  2015年1月,张选忠在地里盗墓时被抓,但由于缺乏证据,他很快被取保候审,随后脱离了警方的视线。

  抓捕张选忠时,张少华亲自坐镇,可他们抓了六次才抓到人。前五次,还没等行动,就走漏了风声。这让张少华感到可怕——局里必有耳目,但又不知隐身何处。

  一路查下来,该案果然牵出了局里的多名民警,有巡逻队员、中队长、大队长、甚至是两名副局长。

  事发那晚,张选忠正和同伙在邱家庄村盗墓,不想被巡逻的文物犯罪侦查大队民警李安吉发现,随后大队长柴振洋赶来增援。

  见到柴振洋,张选忠反而放心了。两人一起把藏在玉米地里的蛇皮袋子搬上车,里面是刚出土的一套编钟。

  审讯期间,在柴振洋的帮助下,张选忠与其他5名同伙串供,他们都没有把张选忠咬出来,而是等着他出去卖货捞人。事实上,货是被柴振洋卖了,他还给张选忠的妻子送了10万元钱。

  张选忠盗墓的地方属于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上郭城址与邱家庄墓群”,这里连片的麦田、玉米地之下是众多先秦时代的古墓葬。2013年秋天,曾有一伙人在同一块地里挖出了三次编钟。

  闻喜当地农田中遗留的盗洞。这伙人的“工头”是张成俊,他背后的“老板”,是公安局副局长景益民。2010年至2015年间,在景益民的授意下,张成俊组织人马在这片国保区里盗墓11次,13处被盗。

  跟着张成俊干活的人都清楚,有了“景老板”,就有了“安全”——国保墓葬区是有人把守的,县公安局文物犯罪侦查大队的民警日夜在此巡逻。

  古董局中局

  半夜从卧室出来,张成俊的妻子看见客厅的地上有土,阳台的蛇皮袋不见了,就知道景益民把货取走了。

  2014年春节前,张成俊带人挖出了四口镈钟,其形制相仿,个头递减,最大的重56公斤。景益民将这四口镈钟以430万的价格就地出手,其后,镈钟辗转至北京,价格涨到780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