衰老饶过谁
世界是围着年轻人转的。街上的招牌设计越来越潮,广告里代言人的年龄越来越小,喜欢年轻人、讨好年轻人是绝对的政治正确。
年轻人分门别类,人设众多,可甜可咸,御姐萝莉,但对于年龄超过60岁、占总人口五分之一的人,则只统称一个词:老年人。在变老这件事情上,他们终于甩掉阶层、性别差异,变得平等起来,好像65岁与80岁也没有多大差别,不过是皮肤更皱一点、头发更白一些、讲话更啰嗦,总之都是行动迟缓、思维保守的爷爷奶奶。
年轻的小滑头虽然嘴上把五六十岁的同事、客户称作“哥”和“姐”,但他们在自媒体的文字里露出马脚,动不动就是“55岁的大爷”“49岁的大妈”“32岁的中年人”……
47岁的奥巴马在竞选时要把黑发染灰,让自己看上去更有经验、更被信任。我们却刚好相反,一切以小为美,小姐姐、小哥哥、小鲜肉、小萝莉。当年岁渐长,惶恐焦虑袭来,女士忙着填平脑门上的皱纹、祛除下滑的眼袋,男士则要牵着年轻貌美的女子,来证明自己仍有男性魅力。
63岁的Java之父詹姆斯·高斯林在博客上写过自己遭遇“老年歧视”的经历:“一般我们不会聘用你这种老年程序员,但你的情况特殊(因为他是Java之父),所以特殊考虑。”他在谷歌工作的时候,30岁左右的同事在讨论如何整容使自己变得年轻一点。
人们怕跟“衰老”产生瓜葛,因为衰老跟死亡相邻,作为一生的某个阶段,它被回避、掩盖和抛弃。
从基础设施到公德人心,我们都不算是老年友好型社会。互联网公司鼓吹着无现金支付,对老年人来说就是技术的壁垒;有些旅行软件上,买机票的年龄上限都要设置为70岁。
前段时间,有个老太太向飞机发动机扔硬币的新闻火了一阵,人们满脸鄙夷地嘲笑她“老糊涂了”“封建迷信”“老年痴呆”,还有那句“不知道是老人变坏了还是坏人变老了”。惹人厌的广场舞、披红挂绿的审美、轻信保健品骗局都成了年轻人“吐槽”的点,一些老人的做法固然不对,而年轻人的嘴,少一些刻薄吧,天道好轮回。
打开电视,随便一个国内影视作品,老年角色基本都是配角,只起陪衬作用。人物形象也十分刻板,就像催泪的公益广告里演的,儿孙未归,老人独自面对一桌菜,满屏都是寂寞、孤独和被可怜的形象。
过年时刷屏的《啥是佩奇》展示了代际与科技的高墙壁垒,虽然动手能力极强的老人制作出“钢铁佩奇”,但对老人渴望亲情与陪伴、与时代脱轨的刻画仍没有跳出窠臼。
渐渐地,老人们不自觉地也把自己内化成一个悲惨的角色,认为“变老”是一件孤独而悲伤的事,再难平和地面对自己的晚年,甚至倚老卖老。当我们过度强调老人的脆弱、孤独、需要帮助时,也使老人失去了主观能动性和经营自己人生的能力。
其实只要自己愿意,生活的丰富程度可以与年龄毫无关系。再者,年轻与衰老向来都只是相对的概念,从生理上来说,肺活量从20岁就开始缓慢下降,大脑中的神经细胞在22岁开始慢慢减少,女性25岁就开始长出皱纹,男性头发30岁后开始变白,35岁骨质中的钙开始流失,40岁心脏和眼睛开始衰老……
我知道,崇尚年轻人的文化不可避免。年轻人玩法多、声量大,总是能引起更多关注。
但老龄化正像洪水一样漫过中国经济的田地。每个生命都在年轻与衰老之间转化,歧视老人就是歧视自己,给老人社会以宽容就是为我们留一条后路。
最近看了几眼男团的选秀节目,在这个又唱又跳的行业,26岁已经算高龄了。我们这拨儿曾经睥睨众生、谁都不服的90后,也要老老实实地接受更年轻一代的“歧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