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路过玛曲(大地风华)
古老的黄河从巴颜喀拉山而来,越过青藏高原,像一台蒸汽列车,冒着白汽驶入陇原大地,开始了陇上的漫漫行旅。此刻,我就坐在这列火车上,我就是黄河的一朵浪花、一波微澜。河水一头扎入甘南,却猛地掉转方向,拐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
这里是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玛曲县。玛曲,在藏语中的意思就是黄河。在我印象中,以黄河命名的县只此一家。
耳边回响着歌唱玛曲、歌唱黄河的民歌,我登上这片草原的制高点之一——像剑一样直插天边的尼玛梁山梁,远眺黄河蜿蜒曲折,柔美地逶迤远去。想起少年时,一个朋友第一次去兰州看黄河,回来后逢人就念叨:黄河一点都不咆哮,就跟咱家门前那条河一模一样。可见,《黄河大合唱》是何等深入人心,使人们忘记了黄河还有舒缓温柔的上游。在草原捧着云朵的地方,黄河像一条细细的白色飘带缓缓地舞动,安详、静谧、旷远。要是当年朋友来到这里看一脉清流的黄河,他一定无法将它和想象中那条咆哮浑浊的黄河联系在一起。
这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是河流遭遇了群山的阻挡,折向西北而形成的。自古河水东流,玛曲的黄河却颠覆了人们长久以来对大江大河走向的一贯认知。黄河在这里不仅西流,而且来来去去,不断往复,由此滋生出一片广阔而美丽的湿地。
顺着蜿蜒流淌的黄河行走,我觉得自己的血脉也开始升温,对于黄河“母亲”一般的感觉在我心中不断滋长。由源头的涓涓细流一路抵达玛曲的黄河,经过宽阔草原的滋养补给,渐渐变得湍急,变得清澈明亮起来。因为河流不断复回,玛曲的土地大多是湿地。无数的支流,还有支流的支流,再加上丰茂的水草、肥壮的牛羊,点缀出草原的原始生态之美,广袤而苍凉。有人把这块湿地形象地称为“黄河之肾”。肾,是清除体内代谢产物,排出废物、毒物的重要器官。它还具有再吸收功能,可以保留住水分和其他有用物质,调节人体内部的平衡。湿地的作用正与之相若,它维护着自然环境的稳定,在吐故纳新和新陈代谢中绵延福祉,造福于人。这种种的功用,赋予了湿地生态之美和精神之魂。
河水流过玛曲黄河大桥,仿佛忽然停滞不动了。它左顾右盼,频频回首,像有什么放不下、舍不得。
湿地辽阔,长河曲折。从襁褓中走出来的黄河,保留着本真的模样,就像一个新生的婴儿。她惺忪眼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梦幻的、神秘的。她一边走一边摸索,一边成长,一路吸纳各个支流,在这里终成大河。终成大河的她,在柔美尚多于壮美之时,与玛曲黄河大桥相遇。这是不是她遇见的第一座大桥,我不清楚。但她的欢欣,她的激越,早已被那不停歇的哗哗声响表露无遗。以后的千里之行,她将走过更多的桥,面对更大的山、更深的谷,遇见更美的风景,但这一次的邂逅,注定烙在她的心里。源源不竭的水源补给赐予她巨大的力量,从此她再也不用惧怕下游那些传说中的崇山峻岭、高峡低谷了。
站在桥上,我望见成群的牛羊,互相交错的雪山与湖泊,还有目光所及处那些红色屋顶的房子。云层低垂,阵阵风起,让一片辽阔苍茫多了秀丽与妩媚。不用问,那一定是牧民们生活的村庄,那里一定有好多身穿长袍的卓玛,弯腰弓背,在劳作,在歌唱,不紧不慢地维系着人们与自然的关系。这样想着,果然看到两个穿绛红长袍的女子俯身从河中取水。她们先将水弹向天空,再弹向大地,最后抹一下头顶。她们感恩黄河,将黄河时刻呵护在手心,捧上额头,百般怜爱疼惜。她们是一群真正热爱黄河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