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特朗普败选但拒绝接受,会发生什么?
✪ 巴顿·盖尔曼 | 美国著名调查记者
由冠群(译)
【导读】美国大选已拖延多日,选战双方暗战激烈。美国著名调查记者巴顿·盖尔曼认为,2020年美国大选注定是一场极不确定的政治焦灼战。与以往大选不同,此次大选的特殊性体现在三方面:一是时期特殊,正赶上疫情肆虐当口;二是时势特殊,美国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民粹绑架,以至于如此撕裂;三是现任总统特殊,特朗普个性鲜明,从不按常理出牌。这些特殊性汇聚成一个问题:如果特朗普败选,但不承认自己败选,到底会发生什么?这是摆在美国人面前最紧迫的难题。随着大选走进尾声,新旧两任总统间的“空位期”即将到来。在空位期里,如果特朗普拒绝接受于己不利的选举结果,那么可能出现的最坏情况是,利用他手中的权力扭曲政治流程,尽可能阻止对他不利的仲裁结果的出现。在以往美国新旧总统权力交接过程中,有很多按部就班的中间步骤,但这些步骤都很脆弱,并无坚实保障。一旦因特朗普“霸王硬上弓”而引发危机,美国人并没有阻止危机发生的保险机制。而且,相关法律模糊不清,也使得各利益攸关方都可以对法律做出于己有利的解释,到那时,各执一词的各不相让,必然会导致僵局。作者指出,以上种种因素注定会使这次美国总统大选之后的政治进程,成为遍布明礁暗石的激流险滩,如果美国无法涉险闯关成功,真有可能引发某种程度的局面崩溃。
本文原载《大西洋月刊》杂志,由冠群翻译,转自“观察者网”,仅代表作者观点,供诸位参考。
可能让美国崩溃的选举
现在有一群密切关注我们总统选举的人,他们是学者、律师和政治战略家,发现自己正处于情报分析人员在9/11事件前几个月所处的不安境地。随着11月3日的临近,他们的电脑屏幕上红光闪烁,发出我国政治系统不知该如何应对的警报。他们看到了我们大家都看到的明显信号,但他们还知道一些我们大多数人都没注意到的微妙情况。这个国家正向着近在眼前的危险迎面走去。
这一危险将不仅仅是2020年大选将会引发的纷争。那些害怕更糟情况的人将动荡和争议视作理所当然。新冠疫情,横冲直撞的现任总统,蜂拥而至的邮递选票,遭到蓄意破坏的邮政服务,压制选举行为的死灰复燃,以及车载斗量的诉讼正在压垮本国这个不堪重负的选举机器。
▍我们没有预防这次危机的保险机制
在投票、验票和确定投票结果之时,有些事会发生,很多事都会发生。发生任何事都不奇怪,包括在选举之夜出现毫无争议的压倒性胜利。但是,即使有一方提前取得了压倒性的领先优势,有关“延时计票”(数百万张邮递选票和临时性选票provisional ballot)的统计和诉讼也可能使最终选举结果的出台延宕数天或数周时间。
如果我们够幸运,这场令人担忧的反常选举将会在某个常规终点结束,还来得及满足12月和1月的重要日程安排。这场竞争的结果将由拥有足够权威的机构进行仲裁,落选的候选人将被迫承认败选。我们将集体做出选择——这毫无疑问是一个凌乱的选择,但却已足够清晰的赋予当选总统以足够合法性去进行统治。
作为一个国家,我们的选举机制从没失灵过。但在这个瘟疫横行、经济衰退和政治变异的选举年,决策机制正面临着崩溃的现实威胁。熟知选举法律和程序的学生警告称,产生政治危机的一切条件都已成熟,这场危机将使国家处于四分五裂的境地。我们没有预防这次危机的保险机制。于是,红光闪烁。
“如果选举结果接近,我们很可能会在法庭里和街道上看到一场旷日持久的选后斗争,”加州大学欧文分校法学院教授、新著《选举崩溃》一书的作者理查德•L•哈森(Richard L.Hasen)说。“我们可能看到的选举崩溃局面将比在2000年发生的“布什诉戈尔案”严重的多。”
包括民主党候选人乔•拜登在内的很多人,都没有正确认识到此次威胁的性质。他们只将其限定在隐忧的范畴,即一旦败选,特朗普可能会拒绝让出总统宝座,这种行为对此前执掌白宫的总统来说是难以想象的。他们按常规推理到,正如拜登所说,一旦出现此种情况,有关部门“将火速护送他离开白宫”。
不过,最坏的情况不是特朗普拒绝接受选举结果。最坏的情况是他利用手中权力去阻止那个对他不利的仲裁结果出现。如果特朗普不择手段,并让其共和党内的盟友各显神通,他就有可能阻止拜登在选举人团选举及其后的国会选举中获得法律上毋庸置疑的胜利。他还可以撕裂社会,使公众认为根本没有最终结果,他可以利用这种不确定性来继续把持权力。
特朗普的各州和全国律师团已在为实施这些选后策略做铺垫,这些策略将使摇摆州的计票结果无效。宪法的模棱两可和选举计票法中的逻辑隐患使得这场纷争有可能一直持续到总统就职日,这将把国家推向悬崖的边缘。宪法第二十修正案明确规定总统任期将在1月20日中午“结束”,但赶去接任的新总统可能会有两位。其中一位掌握着现任总统的所有工具和权力。
普林斯顿大学历史与公共事务教授朱利安•泽利尔(Julian Zelizer)对我说:“我们根本没有准备好应对这种情况。我们谈论这种情况,一些人担心出现这种情况,我们想象这将是怎样的一幅景象。但很少有人能确切回答出,一旦有人利用民主机制去妨碍法院做出解决选举争议的裁决,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在19年前的那个夏天,当反恐情报分析人员警告基地组织即将对美国发动袭击时,他们只能猜测出一个攻击日期。而在今年,如果选举分析师是对的,我们很可能知道这个麻烦会何时到来。我们可以称之为“空位期”:从选举日到下一任总统宣誓就职时的间隔期。在唐纳德•特朗普掌权到一位不确定的继任者(特朗普开始其第二任期或拜登开始其第一任期)接任之间,美国将是暂时的无主之地。我们习以为常的权力交接有很多中间步骤,而这些步骤都很脆弱。
空位期始于“12月份第二个星期三之后的第一个星期一”,即今年的12月14日,美国所有50个州和哥伦比亚特区的选举人齐聚一堂,开始投票选举总统;然后于“1月份的第三天”,新一届国会就位;最后在“1月份的第六天”,参众两院碰头正式开始计票。在现代举行的大多数选举中,这些日期都是形式上的时间节点,与选举结果无关。而在今年,它们可能就有关了。
法律学者劳伦斯•道格拉斯(Lawrence Douglas)最近出版了一本名为《他会走吗?》的书,他在书中写道:“我们的宪法并没有保障权力过渡会和平进行,只是预设会发生这种情况。” 正如这位在阿默斯特学院执教的道格拉斯所说,我们即将进入的空位期将充满不利条件构成的“完美风暴”。我们无法避开那场风暴。在11月3日,我们就将驶入风暴中心。如果我们最终安然无恙,那绝不是一艘牢不可破的航船拯救了我们。
让我们直言不讳的说吧。此次选举,唐纳德•特朗普或赢或输,但无论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让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在空位期或之后时期,他都不会。如果他被迫离开自己的办公室,那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他就会在流亡期间坚持说这次选举是被操纵了。
关于即将到来的空位期,最重要的现实莫过于特朗普对此立场坚定不移的态度。这种态度将扭曲从头到尾的整个流程。我们以前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也许你会犹豫。如果特朗普输了,他真的会拒绝承认败选吗,接下来又会发生什么?我们知道吗?严格说来,你觉得有必要指出,这个命题是一个以将来条件时表达的命题,人类没有预言的天赋,诸如此类。恕我直言,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们了解这个人,不能假装不认识他。
特朗普的行为和已表明的态度明白无误地说明,如果选举结果对他不利,他不会接受公众的裁决。他撒谎成性——为了操纵事件,获取利益,逃避责任,避免他的自尊心受伤。一场选举能完美地激发他所有这些动机。
精神失常可能对特朗普在空位期所作选择产生最大的影响。证据充分的观点(某些就在本杂志刊出)已经指出,特朗普的症状已经符合精神病和自恋狂的确诊标准。按照医学定义,患上这两种精神疾病中的任何一种,特朗普都几乎无法接受失败的现实。
传统媒体很难正视这个问题。记者和意见人士在评论“如果”特朗普败选但拒绝承认会怎样时,都觉得有责任要添加一条免责声明。“这些可能性看起来都很牵强,”Politico写道,该媒体还引述了一位评论人士的意见,此人将这些可能性比作科幻小说。曾于今年2月在《大西洋月刊》上撰文的前美国律师芭芭拉•麦克奎德(Barbara McQuade)无法将此视作现实威胁:“长久以来难以想象的是一位总统会拒绝接受选举结果;现在,假如这一可能性并不现实,那至少会成为特朗普支持者的笑料。”
但并不是只有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声说出了这一超越宪法的想法。特朗普在上次和这次总统竞选活动中都曾被直接问到这个问题,他会不会尊重选举结果。他恬不知耻地没有给出明确答案。“我想说的是,我会到时候再告诉你。我要吊着你的胃口。好吧?”他在2016年第三次总统候选人辩论中对主持人克里斯•华莱士(Chris Wallace)如此说到。今年7月,华莱士在一次福克斯新闻台的采访中再次尝试向他询问这个问题。特朗普说:“我得看看。看,你——我得看看。不,我不会直接说是的。我也不会说不。”
到时候他会如何决定?事实上,特朗普已经回答了这个问题。在2016年总统竞选活动即将收尾之时,在俄亥俄州特拉华县的一次集会上,他以一个突发新闻为开场信号,开始了自己的表演。“女士们先生们,我今天要宣布一个重要的消息。我要向我的所有选民和支持者,以及所有美国人民承诺和保证,我将完全接受这场伟大的历史性总统选举的结果。”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用食指尖点了三下下面这段话,以示强调:“如果……我……赢了!”直到此时,他才咧开大嘴露出一丝假笑。
这个问题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假设性问题。特朗普对投票箱的尊重程度已经被考验过了。2016年,特朗普在总统大位在手,已经在选举人团选举中获胜的情况下,断然拒绝了已经验证的计票结果,即他以2868692票的差距输掉了普选。他毫无根据又并不意外地声称,至少有300万非法移民为希拉里•克林顿投了假选票。
所有这些都说明,特朗普是不会在这个空位期向拜登祝贺胜利的。他已经这样告诉过我们了。特朗普8月24日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说:“他们能把这次选举胜利从我们手中夺走的唯一方法就是,在这场选举中舞弊。”除非他在选举团选举中真地获得胜利,否则他的拒绝让步——仅是不承认败选——将产生连锁反应。
标志着选举结束的当代仪式最先在1896年出现。在当年投票结束后的那个周四晚上,不受欢迎的消息传到了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威廉•詹宁斯•布赖恩(William Jennings Bryan)耳中。布赖恩在一本回忆录中回忆说,民主党全国委员会主席、参议员詹姆斯•K•琼斯(James K. Jones)写信告诉他,“已经足够确定我会败选”。
他给自己的共和党竞选对手威廉•麦金利(William McKinley)写了一封电报。布赖恩在电报中写道:“琼斯参议员刚刚通知我,选举结果表明你已胜选,我特此表示祝贺。我们已将选择交到了美国人民手中,他们的意愿就是法律。”
在布莱恩之后,承认败选已成为一种公民义务,先通过电报或电话的形式,然后再通过公开演讲来承认败选。阿尔•史密斯(Al Smith)于1928年在电台广播中承认败选,随后这种承认败选的演说被转移到了电视上。
与其他习俗一样,承认败选逐渐被发展成了一种类宗教仪式。败选的候选人首先出场。他向自己的支持者表示感谢,宣称他们的事业仍将延续,然后承认对方已获胜。胜选方则会在向败选方表达敬意之后再开始自己的演说。
承认败选的演说使用一种语言学家称之为行为演说的表达方式。词语并不描述或宣告一种行为,词语本身就是行为。政治学家保罗•E•科克兰(Paul E. Corcoran)写道:“那么,承认败选演讲并不仅仅是为了报告选举结果或承认败选。这还是承认新总统权威流程的一个组成部分。”
在实际战争中,不是政治较量这种,承认战败是选择性的。胜方可以武力夺取输方拒绝交出的东西。如果弱势一方不求和,那他们的城池可能会被攻破,他们的大营可能会被夷为平地,他们的领导人可能会被俘或被处死。在世界其他地方,仍有很多政治斗争会以这种方式结束,但这里不行。因此,败选一方发表败选声明就显得尤为必要。
想想2000年的选举,乍一看可能会证明还有其它选择。戈尔在选举之夜向小布什认输,然后又撤回了他的败选声明,并要求佛罗里达州重新计票,直到最高法院结束了这场争斗。通常说法是最高法院5—4的裁决决定了这场竞赛的最终结果,但这种说法并不完全准确。
在12月12日,美国最高法院公布了“布什诉戈尔案”裁决结果,距选举人团投票还有6天,距国会确认最终选举结果还有数周时间。即使在佛罗里达州的验票活动被叫停,戈尔仍然可以依据宪法规定继续战斗,而且某些顾问也确实敦促戈尔继续战斗。如果他将争议交由国会裁决,本身作为参议院议长的戈尔将会享有很大优势。
直到12月13日,也就是法院判决的第二天,戈尔向全国发表讲话,这场竞赛才真正结束。戈尔就像一个手中握着未用完弹药却最终选择放下武器的人,他发言称:“我接受这个结果是最终结果,该结果将于下周一在选举团选举中获得确认。而在今夜,为了我国人民的团结和我国民主的生机,我承认败选。”
此次如果是拜登将在选举团选举中获胜,而特朗普拒绝承认败选,那我们还真没有先例或程序去结束这场选举。我们必须要发明一个。
▍为什么延时计票越来越重要,而且越来越有利于民主党?
从某种程度上说,特朗普是一个虚弱的威权主义者。他有嘴能言,但却没有力量确保自己的意志得到贯彻执行。特朗普谴责了特别顾问罗伯特•穆勒(Robert Mueller),但却没能力解雇他。他指责对手叛国,但却无法监禁他们。他能压制官僚机制,藐视法律法规,但却并没能完全摆脱他们的束缚。
一个真正的君主是不会让可能的败选来给自己找麻烦的。他会提前确保自己取胜,避免自己真的要去推翻不当的选举结果。而特朗普做不到这一点。但他却有能力去扭曲流程,先是在选举日,然后是在空位期。如果计票过程混乱,他可能会去扰乱这个计票过程,如果这一招还不好使,他会尝试完全避开这个环节。在选举日,特朗普及其盟友可以先压制拜登的选票。
关于这一点也不会找到真相:特朗普不希望黑人进行投票。(在一段Politico新闻获取到的录音中,特朗普在2017年马丁•路德•金日对由马丁•路德•金参与创建的一个争取投票权组织说过这样的话。)他不希望年轻人或穷人投票。他有理由相信,如果投票率很高,他就很有可能无法获得连任。这可没有“两面性”。在当代政治中,我们有一个政党惯常使用的手段就是通过剥夺对手政党支持者的投票权来为本党争取优势。
仅在一年前,贾斯汀•克拉克(Justin Clark)在威斯康星州对一群共和党律师就做了一个闭门演说。他自认为演讲私密,但实际上有人却带了录音设备。关于选举日的运作,他要说的话还真不少。
当时,克拉克是特朗普连任竞选团队中的高级主管。7月,他被提升为竞选副经理。他说:“威斯康辛州是一个左右摇摆州……所以选举日当天的运作就显得非常、非常、非常重要。”他直言不讳地指明了任务:“传统做法是,共和党一直在压制选票……(民主党)选民只存在于这个州的某一部分,所以让我们在开始时咄咄逼人一点吧。这就是你们将在2020年总统大选中看到的。这将是明显不同的。这将是一个更大的计划,一个更具侵略性的计划,一个资金更充足的计划,我们将需要一切我们能得到的帮助。”(克拉克后来声称他的话被曲解了,但结合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的解释毫无意义。)
在所有有利于特朗普选举日运作的迹象中,克拉克解释说,“首要的是同意令消失。”他指的是一项法庭禁令,该禁令禁止共和党工作人员使用一长串的手段去清洗和恐吓选民。克拉克说,该同意令失效将“产生巨大的、巨大的、巨大的影响”。
他的律师听众明白他的意思。在2020年的总统选举中,将没有联邦法官要求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在采取任何“选举安全”措施前获得批准,这是40年来的首次。2018年,一名联邦法官允许同意令失效,裁定原告没有证据证明共和党近期做出了违规行为。照此逻辑,同意令已无存在的必要,因为它已经发挥过作用了。
这一同意令起源于1981年新泽西州州长选举。根据地区法院在“民主党全国委员会诉共和党全国委员会”一案中的说法,共和党全国委员会据说曾试图雇用下班后的执法人员参加“国家选举安全工作队”去恐吓选民,其中一些人还携带武器以及双向电台。据原告称,他们在少数族裔社区拦截和盘问选民,阻止选民进入投票站,暴力限制投票站工作人员的人身自由,质疑选民的投票资格,警告选民投下非法选票会面临刑事指控,并竭力恐吓选民远离投票站。这些方法之所以有效在于有色人种群体对警察根深蒂固的恐惧。
今年,由于法官不再关注此事,共和党人在15个竞争激烈的州招募了5万名志愿者,让他们去监视投票点,并质疑任何他们认为可疑的选民。特朗普8月20日在打给福克斯新闻台的电话中,告诉肖恩•汉尼蒂(Sean Hannity),“我们会有警长,我们会有执法力量,我们希望还会有美国律师”来紧盯投票。克拉克称,近几十年来,共和党人首次可以自由地在“民主党人的地盘”打击投票舞弊。
对大选而言,投票舞弊是一个虚构出来的威胁,是共和党人用来阻挠或否决潜在反对者投票的借口。无党派智库布伦南司法中心(Brennan Center for Justice)的一份权威报告计算出,三次选举中的投票舞弊率在0.0003%至0.0025%之间。根据洛约拉法学院(Loyola Law School)的贾斯汀•莱维特(Justin Levitt)所作的另一项调查,在2000年至2014年间美国人投下了10亿多张选票,在此过程中发生的可信冒充投票案件有31起。在有关投票权的案件中,法官们也发现了类似的事实。
尽管如此,共和党及其盟友以防止今年选举出现舞弊的名义起诉了几十起案件。在每个州,他们都在努力(有时成功地)清洗选民,收紧临时投票要求,坚持执行选民身份认证规定,禁止使用快捷投票箱,弃用有技术缺陷的邮递投票方式,并宣布在选举日加盖邮戳但在选举日之后邮寄到达的选票无效。其目的和作用是作废大量选票。
这些法律手段都是从共和党的老策略中提炼出来的。如果说在此次选举中有何不同,除了采用更为激烈的方式,就是共和党盯上了邮递投票。就在新冠疫情逼迫数千万选民不得不接受邮递投票方式之时,美国总统却对该投票方式大加挞伐。
在今年的总统选举中,将有空前规模的选民通过邮寄方式进行投票——某些州预计通过邮政系统寄出的选票将比往年增加10倍。《华盛顿邮报》对50个州的投票情况进行了调查,结果发现有1.98亿合格选民,至少占总选民数量的84%,有权选择邮递投票方式。
像是在放送怪诞梦魇一般,特朗普常常急切地谴责邮递投票方式。某天,他发推道,“邮递投票将导致大规模的欺诈和舞弊现象产生。还将导致我们伟大的共和党寿终正寝。我们决不能让这场悲剧降临到我们国家。” 另一天,他又指出了一个想象中的、且很容易被揭穿的外国造假场景:“操纵2020年选举:数百万张邮递选票将由外国和其他方面印制。这将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丑闻!”
到了夏末,特朗普平均每天四次抨击邮递投票方式——这一节奏是他此前应对生死存亡威胁时采用的节奏,比如应对弹劾和穆勒调查:“对我们的国家非常危险”、“一场灾难”、“历史上最大的选举舞弊事件”。
(工作人员正在统计美国大选选票)
在夏季还传出新闻,特朗普新任命的局长、共和党主要捐助人路易斯•德乔伊(Louis DeJoy)从内部了掌控美国政府最受欢迎的机构——美国邮政总局。服务削减、高层重组和混乱地变更运营方式导致邮政服务出现了长时延迟。据《洛杉矶时报》报道,在一处邮政分拣设施里,“工作人员处理包裹的速度大大落后,到了8月初,飞虫和啮齿类动物集聚在装有腐烂水果和肉类的容器周围,小鸡死在箱子里。”
借口提高效率,邮政部门开始停用10%的邮件分拣机。后来有消息说,除非某些州的邮资上涨几乎三倍,从一封信邮资20美分上涨到55美分,否则邮政机构将不再视选票邮件为一等邮件。德乔伊否认有任何减缓投递选票邮件的企图,邮政部门在广受批评之下撤回了这项计划。
如果有人质疑特朗普对这些变化持有何种立场,他在8月12日的新闻发布会上解答了这些疑问。民主党正在就增加250亿美元的邮政拨款和另外36亿美元的选举援助进行谈判。特朗普说,“他们没有钱大面积铺开邮递投票方式。因此,他们做不到,我猜。这很简单。如果他们没有钱,他们怎么能做到?”
我们该如何理解这一切呢?
在某种程度上,特朗普对邮递投票的敌意反映了他认为更多的投票总体上对他不利。他3月底在“福克斯与朋友们”这档节目上说,民主党人希望“投票数量达到一定水平,如果你曾经同意的话,将使这个国家再没有共和党人当选。”
一些共和党人认为特朗普这种自相残杀的行为是在自取灭亡。“在我看来,这完全是不理性的,”密歇根州共和党前执行理事杰夫•蒂默(Jeff Timmer)告诉我说。“特朗普竞选团队和共和党全国委员会及其各州党组织都在压低自己的选民投票率”,其中就包括多年来通过邮件投票的共和党资深人士。
但特朗普持之以恒的反对邮递投票,从战略上很好展现出了他计划在空位期做什么。总统实际上并没有试图完全阻止邮递投票,这是他没法做到的。他正在做的是抹黑邮递投票,并使这种投票方式因缺乏资源而无法进行下去,他还在示意自己的支持者亲自去投票,并为在选举之夜质疑大选结果埋下伏笔。这是一个预计自己将惨败的参选人在耍手段,意在阻挠计票顺利进行。
斯坦福大学的一个研究小组称,邮递投票在“正常时期”不会对任何一方有利,但“正常时期”这个说法极其重要。他们在6月份发表的这份调查报告没有考虑到那位仅凭言词就能制造党派偏见的总统。特朗普对舞弊的系统性预测似乎强烈影响了共和党人的投票意愿。例如,在佐治亚州,蒙茅斯大学在7月底进行的一项民意调查发现,有60%的民主党人,和区区28%的共和党人,可能采取邮递投票的方式。在竞争激烈的宾夕法尼亚州和北卡罗来纳州,通过邮递方式进行投票的民主党人比共和党人多出数十万。
换句话说,特朗普创造了一个区分敌友的标准。全国各地的共和党律师会发现这在发起诉讼,质疑计票结果时会很有用。通过玩数字游戏,他们可以将邮递投票视为敌对行为,就像他们将城市和大学城选民亲自前往投票也视为敌对行为一样。这些投票行为都是他们所要质疑的。
如果趋势成立的话,空位期的战斗景象将被一种称为“蓝移”的现象所塑造。
俄亥俄州宪法学教授和选举法专家爱德华•弗雷(Edward Foley)开创了蓝移研究的先河。他发现了延时计票(选举之夜后的验票活动,验证后报选区的选票情况、验证未处理的缺席选票以及投票人资格仍需确认的临时性选票)中一个此前未被发现的模式。在美国历史上,大多数的延时计票不会对党派选情产生任何可预见的影响。在某一选举年,某些州会在选举夜验票后转为支持共和党,某些州则转向支持民主党,但这种转向很少会对最终选举结果产生影响。
但在大约20年前,有两件事开始发生改变。延时计票变得越来越重要,而且延时计票的最终结果越来越有利于民主党。在今年最新的论文中,弗雷及其合作者麻省理工学院的查尔斯•斯图尔特三世(Charles Stewart III)说他们目前还不能完全解释为什么转向总会有利于民主党。(某些因素:城市人口的计票耗时更长,大多数临时性选票由年轻人、低收入者或流动选民投出,他们更倾向于投票给民主党。)在2012年的延时计票阶段,巴拉克•奥巴马在某些摇摆州巩固了自己的领先优势,如在佛罗里达州(净增27281票)、密歇根州(60695票)、俄亥俄州(65459票)和宾夕法尼亚州(26146票)。不论此次超时计票结果如何,奥巴马都会赢得这次选举,但如果是在势均力敌的选举中,则如此规模的转向可能会改变选举结果。希拉里•克林顿在2016年大选时赢得了数万张延时选票,但这并不能改变她失败的命运。
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出现由蓝移决定总统大选结果的情况,但在2018年亚利桑那州参议院选举中,蓝移改变了选举结果。共和党人玛莎•麦克萨利(Martha McSally)在选举日后领先15403票,看似胜券在握。但在接下来几天的验票过程中,民主党人克里斯汀•西内马(Kyrsten Sinema)却凭借“大幅领先的71303张延时选票”成功进入参议院,弗雷如此写道。
那年引起特朗普注意的就是佛罗里达州。选举当夜,共和党人在角逐州长和参议员的激烈竞选中领先。但随着蓝移效应显现,竞选州长的罗恩•德桑蒂斯(Ron DeSantis)眼瞅着自己的领先优势缩水了18416票。在参议员竞选中,里克•斯科特(Rick Scott)的领先优势则缩水了20231票。截至11月12日凌晨,即选举日6天后,特朗普已经看够了。他在推特上毫无根据地说:“佛罗里达州的选举应该被称作是一场偏向里克•斯科特和罗恩•德桑蒂斯的选举,因为有大量的新选票不知从哪里忽然就冒出来,还有许多选票丢失了或被伪造过。再也不可能诚实的计票了——选票被大规模地篡改了。计票必须在选举之夜进行!”
在别人选举过程中发生的蓝移现象真的吓到了特朗普,以至于他开始编造选举舞弊。在本次大选中,当他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选票上时,发生蓝移的规模可能是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即使在正常年份,统计邮递选票都要耗时更长,而今年的邮递选票相较往年则会多出几千万张。许多州禁止在选举日前计算先到的邮递选票。有些州则允许计算迟到的选票。
在2018年作为观众出场的特朗普有一种本能——停止计票,这种本能在今年则更像是一种策略。特朗普竞选团队中的一位要求匿名的法律顾问告诉我说,“在选举之夜会有某种结果。这个国家的民众期待大选结果在此时宣布。如果在选举日之后进行的计票活动导致选举之夜的计票结果发生改变,那促成一场狗屎风暴发生的所有基本要素就全部聚齐了。”
我说,没有关于计票的“如果”。计票结果肯定会发生改变。这位法律顾问回答说“是的”,相较于特朗普,验票环节将使拜登获得更多额外的选票。民主党将坚持尽可能拉长验票时间,务必使每一张选票都计算在内。这位顾问说,由此产生的冲突只会使这两人自作自受。
他说:“这是他们自找的。他们试图最大限度地提高本阵营的投票率,他们以为这样做毫无坏处。”他又补充道,“在选举之夜会发生一次计票,计票结果会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变化,最终的计票结果将会被质疑为失准和欺诈——随便你选用哪个词。”
有选举建模师认为,在有序计票过程中出现的最糟情形也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在统计完通过亲临现场方式投票的票数后,特朗普将在选举之夜领先,但随着邮递选票也被计算在内,特朗普将慢慢被拜登所赶超。民主党数据建模公司Hawkfish的首席执行官乔希•门德尔松(Josh Mendelsohn)称这种情况为“共和党幻景”。街头抗议、社交媒体上的交锋以及特朗普拼命锁定领先优势都会使计票这一环节动荡不安,这是唯一能想象到的景象。特朗普的这位法律顾问说:“现实景象将比你的任何想象更诡异。”
选举律师谈到了在势均力敌的竞赛中有一个“诉讼差额”。早期计票越严格,需要统计的剩余票数就越多,上法庭较量的动力也就越足。如果真有专属于选举管理者的祷告,就像这些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的那样,祷告词会是这样,“上帝啊,来一场一边倒的选举吧。”
一场一边倒的胜利就能使我们在空位期高枕无忧了?理论上是的。但可能性不大。
难以想象特朗普会在选举之夜拥有大幅领先拜登的优势。除非摇摆州能在当夜设法计算清楚它们的大部分邮递选票(实际上某些州根本不可能做到),否则对蓝移的期待会促使拜登继续战斗下去。而另一方面,拜登在选举之夜大幅领先将使特朗普不再寄希望于后来居上。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我们最先看到的苗头可能会出现在佛罗里达州。考虑到共和党会收获更多亲身投票选民的选票,出现这种情况对拜登来说是极其乐观的,但无论如何特朗普都不会承认败选。在空位期早期,他会用实际行动来让这场竞赛继续进行下去。
两党都在积极准备向联邦法院和各州法院发出无数的紧急动议。(译注:在美国法律中,紧急动议是一种用来申请决定的程序手段,用于请求法官对案件作出某种决定。)他们已经在40多个州的法院里闹腾了一整年,而大选日的到来将使他们开始进入法律斗争的收尾阶段。
邮递投票方式将会有很多漏洞,这就给了特朗普律师团队加以利用的机会。邮递投票比亲自投票更复杂,在每一环节都会出现技术错误。如果选民提供了一个新地址,或者写了另一个名字(比如将Benjamin缩写为Ben),或者自己的签名笔迹在多年后发生了变化,或者在签名栏上以印刷体书写自己的名字,或者没有将选票封在内层安全信封内,那他们的选票就都有可能作废。如果是亲临现场投票,那选区的投票工作人员就可以协助改正这些小错误,比如指导投票人在正确的签名栏上签名,但以邮递方式投票的选民可能就不会有解决这些问题的机会。
在今年春天的选举人初选中,共和党的律师们的确在全国各县级选举办公室为备战11月份的投票进行了彩排。一名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律师马修•沃尔夫(J. Matthew Wolfe)在6月份撰写了一份内部备忘录,记录了一次这样的演练。沃尔夫与另一名共和党律师,还有另一名特朗普竞选团队成员一道,仔细观摩了(但没有干预)费城选举专员验证邮递选票和临时性选票的过程。沃尔夫列举出了不完善之处,并记下了他们共和党可以提出异议的地方。
这些缺陷包括签名缺失、签名不完整和没有在正确的签名处签名。此外还有在本不应做标记的内层安全信封上签名,或者选票根本就没有塞进安全信封。沃尔夫写道,一些邮寄来的信封“没有邮戳或邮戳模糊”。(小心邮戳会成为2020年大选的投票漏洞。)有些选民在签名日期处写下了自己的生日,还有人写下了“一个不可能的投票日期,比如初选日后的某一日期”。
沃尔夫还写道,有些投票专员的决定“明显违反了选举规定给出的说明和专门用语”。他建议在11月份,“本党同志审查每一邮递选票和每一个邮递选票信封”。这,正是他们的计划。
两党的律师团队都准备在多个州同时展开诉讼,要打一场与2000年佛罗里达州诉讼规模相当的法律战。布伦南中心(Brennan Center)投票权与选举项目主任迈娜•佩雷斯(Myrna Perez)告诉我:“我会把钱投向德克萨斯州、佐治亚州和佛罗里达州”,这些州将会是动荡地区。
在任何选举中都有无穷无尽的意外可被律师利用。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蒙哥马利县,这离沃尔夫观摩验票的费城不远,该县的共和党委员会在此次初选期间收集了许多监控照片,这些监控照片所显示的据说都是围绕快捷投票箱发生的可疑事件。在一起事件中,一个县的雇员被说成是将“未密封的选票”放在了汽车后备箱中。在另一起事件中,一个保安人员则被说成是“正在断开为监控摄像头供电的发电机”。这些照片可以被肆意解读(如果脱离现实场景,真相是无法获知的),但这些照片正可以被用作某种伪证,肯定会在空位期被疯狂传播。
有关选举的斗争不会仅仅局限在法庭。地方选举裁判员可能会被指名道姓的揪出来,被当作乔治•索罗斯或安提法(译注:安提法antifa是美国一个左翼激进组织)的代理人而遭受人肉搜索和当众嘲弄。自命为投票监管人的激进群众会按捺不住冲动,重新上演布什与戈尔佛州重新计票时那场“布鲁克斯兄弟暴动”。当时布什竞选团队资助的示威者上演了一场暴力抗议,亲身下场阻止验票员完成迈阿密戴德县的重新计票工作。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尽管规模可能会小于11月份这次。对于特朗普,我们还必须问:一个无情的当权者可能会做什么他此前没做过的事?
假设在选举日,身上佩戴着“第二修正案”饰品(译注:该法案保证人民拥有携带武器的权利)的特朗普支持者们坐着花车包围了各大城市的投票站。他们会说,他们来此是为了调查那些社交媒体上有关选举欺诈的报道是否属实。这时反对派也来到现场,两方爆发冲突,枪声大作,选民四散奔逃或根本无法进入投票站。
然后总统会宣布紧急状态。此前早已埋伏在周边地区的联邦人员身着作战服进入事发现场,开始恢复现场秩序以确保投票顺利进行。因为冲突仍在持续,他们就留下来继续监视投票过程。他们封锁了通往投票站的道路。他们还保管未清点的选票,以便留下选举舞弊的证据。
美国企业研究所的诺姆•奥恩斯坦(Norm Ornstein)说,“总统无法取消选举,但如果他声称,‘我们处于紧急状态,因为此地有暴力冲突发生,所以我们要封锁此地一段时间’,那我们怎么办?”如果你站在特朗普阵营一边,且做事毫无底线,他说,“我预料你不会只做一两件这样的事,而是会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这样的梦魇千变万化。这种介入也可能发生在邮局。借口可能是一份假定的情报,比如有伪造的选票从中国发来。
当然,这只是猜测。但与总统已经做过或威胁要做的事情相比,所有这些场景都并不离谱。在夏季爆发种族抗议活动后,特朗普向华盛顿特区派遣了国民警卫队,还向俄勒冈州波特兰市和华盛顿州西雅图市派遣了国土安全部下辖的武装力量,其借口是牵强的“保护联邦建筑”。他声称自己可能会援引1807年《叛乱法》,向“民主党人管理的城市”“部署美国军队”,以保护“生命和财产”。在选举期间,联邦几乎没有凭据干预大选,因为选举主要受各州法律管辖,由大约10500个地方司法管辖区管理,但熟知司法部长比尔•巴尔(Bill Barr)对总统权力看法的人应该不会怀疑他能为特朗普找到授权。
在11月3日之后的每一天,总统及其盟友都会向国民灌输这样的信息,即法定计票工作已经结束,而民主党人拒绝接受计票结果。特朗普已经在过去的几个月里不断重申此事。在7月份的一条推文里,他说,“选举结果必须在选举日当夜出炉,不是几天后、几个月后,甚至几年后!”
特朗普说什么重要吗?人们很容易将选票统计与体育比赛计分相提并论。眼看要输掉比赛的教练尽可以怨天尤人,但当裁判员吹响比赛结束的口哨时,这场比赛就结束了。而在空位期,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此时没有裁判——没有一个权威机构裁判比赛进程,判定比赛结束。此时所有的就是一些权威较低的司礼人员,他们人人都受制于各自的司法管辖权限,并为不透明的规则所缠累。
特朗普在空位期所采取的策略将是尽可能地拖延时间,并用尽浑身解数去压制计票,作废拜登获得的选票。最终,法院可能会介入。但到了这个时候,裁决机构可能已经被转移到了别处。
在空位期,有35天时间用于解决计票和随之而来的诉讼问题。在第36天,即12月8日,一个重要的截止日期到来。
在此阶段,实际的计票数字已对大选结果影响不大了。这听起来似乎不对,但实际却真是如此:交战双方,尤其是特朗普一方,将把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选举人任命方面。
▍在选举法这个大迷宫里,路径不止一条,但大多数路径都是死路
12月8日被称为“安全港”截止日,组成选举人团的538名男女选举人必须在这一天前完成任命。在6天后,即12月14日,所有选举人将齐聚一堂,但在此前,每一个州都必须在“安全港”截止日前任命本州的选举人以保证国会认可他们的选举人资格。相关法规规定,如果在这一天后仍“存在任何争议或竞争”,则由国会决定哪些选举人,能代表本州投下选举总统的选举人票。
我们习惯于通过全民投票的方式来决定选举人,但在宪法中却没有明文规定要求必须这样做。根据美国宪法第二条规定,每州应“依照该州州议会所规定之手续”指定选举人若干名。自19世纪末以来,每个州都把决定权让渡给了本州选民。即便如此,最高法院还是在“布什诉戈尔案”中确认,一州“可以收回其任命选举人的权力”。而一州会在什么情况下这样做,以及该如何做,在近一个多世纪以来还没有哪个州尝试过。
特朗普可能要尝试一下。据各州和联邦的共和党消息人士透露,特朗普竞选团队正在讨论制订应急计划,其目的是避开选举结果,在共和党人占据州议会多数的摇摆州,指定忠诚于本党的选举人。以舞弊猖獗为借口,特朗普将要求州议员不顾全民投票的结果,行使手中权力直接选择代表本州投票的选举人。特朗普保持计票存疑的时间越长,迫使州议员们在“安全港”截止日前采取行动的压力就越大。
以当代民主观念衡量,无论援引哪条法律作为依据,为了一党私利而抛弃全民投票都会像发生了一场政变一样令人不安。共和党人会因感到不安而抗拒吗?他们会不会在此种伎俩上演之前就放弃此次选举?特朗普的支持者会让背叛的共和党人付出高昂代价,到了这个时候,党内高层将会陷入到舞弊叙事中无法自拔。
特朗普竞选团队的法律顾问告诉我,他们将从保护人民意愿这个角度来解释任命选举人的行为。这位顾问说,一旦认定超时计票被操纵,州议员就将自己判断选民的真实意图。
该顾问说,“州议会将这么说‘好吧,我们已经被赋予了这项宪法权力。我们认为本州投票结果不准确,因此我们选出了下列能准确表达本州人民意愿的选举人’”。他还补充道,共和党人在为出现漫长的延时计票创造条件,从而使其更易受到此种诡计的摆布。
这位顾问说,“如果你有这样的想法,我不知道选票将在多少天后到达——在有些州会是一周,10天——那么海量选票就会延后出现,延后再延后。所以两害相权取其轻,是让州议员指定选举人更糟,还是在选举日仍然收到选票更糟?”
就有关规避投票,指定忠诚选举人,以及本文所讨论的其它策略等问题,《大西洋月刊》询问了特朗普竞选团队,该团队副全国新闻秘书西娅•麦克唐纳(Thea McDonald)没有直接回答这些问题。随后,她在电子邮件中说:“特朗普总统及其团队维护法治,并为举行一场自由公正的选举而正大光明地奋斗,他们因此而被抹黑,这令人极为愤慨。民主党人企图彻底颠覆体制,让我们的选举陷入混乱,而主流媒体却听之任之。” 特朗普正在为一场可信的选举而奋斗,她写到,“其它任何观点都是在炮制阴谋论,意图搅混水。”
在宾夕法尼亚州,三位共和党领袖告诉我,他们已就直接任命选举人问题交换过意见,其中一人还说他与特朗普全国竞选团队讨论过这个问题。
宾夕法尼亚州共和党主席劳伦斯•塔巴斯(Lawrence Tabas)告诉我:“我已经跟他们提过这个问题,我希望他们也考虑一下这个问题。我觉得此时由我来讨论这些策略和方法并不合适,但(直接任命选举人)是选项之一。这是符合宪法规定的可选方案。”他补充说,大家都希望能迅速而准确的计票。“但是,如果计票过程有缺陷,而且还是重大缺陷,那我国民众就可能会对选举的公正性失去信任和信心。”
该州参议院多数党领袖杰克•科尔曼(Jake Corman)更喜欢转移话题,他强调,他希望来一次干净的计票,并在选举之夜给出最终统计结果。他对我说:“这个过程持续时间越长,由此产生的意见、说法和阴谋也就越多。”如果这种争议一直持续到安全港截止日临近,假如他同意,州参议院将别无选择,只能任命选举人。“我们不想选择这条路,但我们明白法律对我们的要求,我们将遵守法律。”
共和党人控制着六个竞争最激烈的摇摆州的参众两院。其中,亚利桑那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州长还是共和党人。而在密歇根州、北卡罗来纳州、宾夕法尼亚州和威斯康星州,民主党人担任州长。
如果共和党议员不顾宾夕法尼亚和密歇根等州的投票结果,强行任命支持特朗普的投票人,俄亥俄州研究选举的学者弗雷推演出了此种场景将会产生怎样的连锁反应。作为回应,属于民主党阵营的州长将会确认官方计票结果,这是他们行使权力的例行程序,他们还将辩称,议员在选民投票后再选择不同的选举人是非法行为。他们发给国家档案馆的“确认证书”将说明,他们的州已经任命了倾向拜登的选举人。这两组选举人各获一个州政府下辖机构的支持。
在亚利桑那州,负责监督选举的州务卿凯蒂•霍布斯(Katie Hobbs)是民主党人。她可以利用手中权力确认投票结果,任命支持拜登的选举人。即使在由共和党一手遮天的佛罗里达州,倾向拜登的选举人也可以碰面认证自己的选票,以期引起“争议或竞争”,最终让国会来裁决本州投票结果。在2000年的佛罗里达州重新计票大战中,就几乎发生了同样的一幕。当年11月26日,共和党州长杰布•布什(Jeb Bush)在重新计票诉讼仍没有结束的情况下,认证了倾向其兄乔治•布什的选举人。作为回应,戈尔的首席律师罗纳德•克莱恩(Ronald Klain)在佛罗里达州旧国会大厦为将投票给戈尔的民主党选举人预订了一个房间。直到戈尔(在选举人团投票前五天)作出让步,这一计划才最终不了了之。
无论出现上述哪种情形,选举人团都会在12月14日召开会议,争议在于哪些选举人拥有合法权力去投下那关键一票。
分属对立阵营的两队选举人可能会在哈里斯堡、兰辛、塔拉哈西或凤凰城举行一模一样的会议,将相同的选举人票投向不同的两方。按照宪法规定,两队选举人都将把选票“传送到美国政府所在地,交到参议院议长手中”。下一步行动就要由副总统迈克•彭斯决定了。
这将是一场真正的宪政危机,是在“空位期”发生的第一次,但绝不是最后一次危机。诺姆•奥恩斯坦说,“然后我们就被甩进了一个任何事都可能发生的世界”。此时,有两个人都宣称自己是总统。解决这个争议的时机将会出现在三个星期之后。
在选出新一届国会后,1月6日这天到来了。此时,控制参议院的人将决定总统大位的最终归属。
来自每一摇摆州的两组选举人都会将各自的选举人证书提交到身为参议院议长的彭斯手上。美国宪法第十二修正案对接下来所要发生的事做出了如下规定:“参议院议长应在参议院和众议院议员在场的情况下,打开所有证书,然后选票将被计票。”
注意这里的被动语态。由谁来计票?哪份证书被计入?
特朗普团队将坚持,宪法条文规定应由副总统负责解答这些问题。这意味着彭斯拥有单方面宣布自己连任和特朗普连任的权力。民主党人和法律学者会谴责其为“假公济私”,并指出,宪法第十二修正案和《选举人票计算法案》已给出了解决此类争议的规定,即应由国会负责解决此争议。而这些规定的问题在于人们普遍认为它们(用弗雷的话说)是“错综复杂,难以理解”,“莫名其妙、丑陋不堪”,“是国会颁布过的最奇特的法律条文之一”。
如果说空位期是一场寻找裁判的比赛,那么现在就有了535名裁判,以及一本没人知道如何解读的规则手册。而主裁判官同时还是一名场上选手。
弗雷在《芝加哥洛约拉大学法学期刊》上发表了一篇2.5万字的研究报告,描绘出在只剩一州选举人票定胜负的情况下,其后可能发生的争斗过程。
如果民主党赢回参议院,并守住众议院,那么《选举人票计算法案》里给出的所有解决方案都会导致拜登最终当选总统。而反之亦然,如果共和党仍然保持占有参议院多数席位并意外赢得了众议院,那特朗普就会当选。但如果国会继续保持两党分别占据参议院和众议院的分裂局面,那就可能不会出现决定性结果——没有一个结果具有明确法律效力。两党都可援引对本党候选人有利的模糊条文。不会出现平局加时投票。
国会是怎样陷入到这个无解死局的?有关选举的法律好似迷宫,太过复杂而难以在一篇杂志文章中解释明白,但我可以大致勾勒出一个梗概。
假设宾夕法尼亚州派出了两组对立的选举人,而他们手上的20张选票将决定最终谁将会当选总统。
对《选举人票计算法案》的一种解读是,除非参众两院有另外共识,否则国会必须承认州长(此时为一个民主党人)认证的选举人。而众议院不会有异议,所以拜登赢得了宾夕法尼亚州选举人票,当选总统。但彭斯会从中作梗,裁定此种解读无效。他会赞成另外一个方案,即国会必须放弃所有两组选举人。模糊不清的条文从任一角度解读都不为过。
由于宾夕法尼亚州的选举人资格被取消,这就只还剩下518张选举人票。如果拜登此时仍保持着微弱的领先优势,他就还能当选总统,因为正如第十二修正案所规定的那样,他拥有“最多的选票”。但共和党人会提出,此修正案要求“获得所有选举人票的多数”。彭斯会裁定,所有选举人票是538票,而拜登所获票数不足270票。
照此思路,没有一位候选人当选总统,于是决定权又回到国会手中,此时是每州可投一票。如果参考目前国会中的政党形势,则在总数50票中,特朗普将获得26票。
在彭斯从宾夕法尼亚州(Pennsylvania)移向罗得岛(Rhode Island)之前,也就是在国会计票时,按字母排序的下一个州,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将把所有参议员赶出众议院。现在,彭斯就无法按照宪法要求,在众议员“在场”的情况下完成计票。于是佩罗西宣布无限期休会。如果到了总统就职之日还无法完成计票,则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将成为代理总统。除非彭斯改变自己的裁决,同意拜登取胜,否则佩洛西将准备在1月20日宣誓就职。但彭斯并没有改变主意。他另选地点召开参议院会议,而众议院中的共和党籍众议员也挤进会场,意图完成计票,使特朗普成为候任总统。此时,三个人都有理由问鼎白宫。
在选举法这个大迷宫里,路径不止一条,但大多数路径都是死路。
这就是下一场宪政危机,比三周前的那场危机更严重,因为选举法和宪法都没有规定还有什么其它权威机构可以仲裁此事。最高法院早晚会介入,但它也可能选择回避再次痛苦触碰一个根本性政治问题。
自大选日以来已经过去了64天。困局已成。距离总统就职日还剩两星期。
预见到此僵局的弗雷也提不出解决办法。他无法告诉你,如何在目前法律框架内避开这个僵局,或这个僵局最终将会怎样结束。在此时,它已不再是一个纯粹的法律问题。这成了一个权力问题。特朗普占据着白宫。为了保住权力,他会不择手段到何种程度,又有谁会站出来阻止他为所欲为?这也是那位总统自当选以来就一直在提出的问题。
▍如果大局崩坏该怎么办?
一群前胜选官员、学者、政治战略家和律师在今夏进行了一系列选举演练,我希望能从这些演练中获取一点灵感。在为期4天的模拟演练中,“移交完整项目”模拟了大选过程及其后续发展,希望能找出导致大局崩坏的关键节点。
这样的节点,他们发现了很多。其中就包括我刚才描述的两队选举人对决的情形。在一个场景中,特朗普命令国民警卫队中止计票过程,亲特朗普的警卫队士兵毁掉了邮递选票,密歇根州的民主党州长于是先发制人任命选举人。在另一个场景中,希拉里•克林顿2016年竞选团队总管约翰•波德斯塔(John Podesta)率领拜登团队准备和特朗普打内战,鼓动三个民主党州做出脱离联邦的威胁举动。一个接一个的惯例被连环打破。(希拉里•克林顿本人在8月份接受Showtime新闻网的“The Circus”节目采访,表达出同样的态度。她说,“乔•拜登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应该让步”。)
关于此次演练步骤的文章不少,包括我的同事大卫•弗鲁姆(David Frum)记述的第一手资料。但这些报道都留有一块令人困惑的空白,即没有一篇文章完全说明了这场竞选将会如何结束。我想知道的是谁最后宣誓就职了。
我打电话给乔治城大学教授罗莎•布鲁克斯(Rosa Brooks),她是该项目的联合创始人。令人不安的是,她也没能解答我的问题。她不知道最终结局如何。在半数模拟演练中,参与者都没有能坚持到就职典礼日。
她说,“在这些模拟演练中,我们最终都陷入到了宪法死局中,找不到明确的解决方法,只剩下街头暴力冲突。我记得在一次模拟演练中,特朗普援引《叛乱法》,向街头派驻了军队……五个小时过去后,我们开始说,‘好吧,我们输了’。”她还补充说:“一旦事件明显偏离轨道,这种偏离无论达到何种程度,都不会带来任何具体好处。”
“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试图找出干预时刻,找到某些契机,当我们回顾这些契机时会说“怎样才能改变这种状况?怎样才能让事件不至于变得如此糟糕?”布鲁克斯说。该项目并没有取得太多成果。一旦发生冲突,我们怎样才能约束一位无法无天的总统,对此,该项目并没有总结出经验教训,也没有设计出避开灾难的其它方案。布鲁克斯在其后一封电子邮件中告诉我说,“我想你可以说,我们陷入到了混沌之中,没人能预测还会发生什么。”
美国的政治体制可能已不再强大,现已难再维持其自身的完整性。如果有人想当然的以为选举委员会、各州议会和国会有能力施加约束,确保出现一场合法选举和一次平稳的权力交接,那这人就犯了一个大错。我们可能要自己找到一个约束权力的办法。
当选举未到时,有些改革可以改天再考虑。小的改革,如厘清《选举人票计算法案》的模糊之处。大的改革,如取消选举人团制度。明显的改革,如拨款帮助缺少资金的选举机构,助其升级运作能力以便其能在选举日加快计票速度以确保其准确性。
而现在,我们的最优选择就是随时准备捍卫民主制度。首先就是不要以为这次选举的进程会和此前的历次选举相同。很可能会有不同寻常的事件发生。而且可能不止一件。没有做好这个准备会使我们反应迟钝。这会诱使我们陷入到虚幻的期望之中,以为那些限制当权者的措施会成功制约特朗普。
如果你是一名选民,请考虑亲自投票。在今年的初选中,即使在没有特朗普试图压制的情况下,仍有超过50万张邮递选票被判无效。如果你患上新冠肺炎的风险相对较低,请主动到投票站工作。如果你认识理性的的人,告诉他选票数量在选举之夜后继续发生改变并非异常现象。如果你负责新闻报道,要预见到有些超出宪法规定的措施会出台,派驻记者和新闻工作者指出这些违规之处。如果你是一名选举管理人员,要准备好应对你之前想象不到的突发事件。如果你是市长,请考虑部署警力,驱赶居心不良的捣乱者。如果你是一名执法人员,请保护投票自由。如果你是一名立法者,不要共谋欺诈。如果你是某摇摆州的当职法官,你要开始重新理解选举案例法的含义。如果你是军队指挥链条上的一环,你要谨记自身职责,拒绝执行非法命令。如果你是公务员,你要知道你的国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去做正确的事情,而不是被别人驱使去做非法之事。
就拿代理权为例。除非美国人民在某种程度上默许,否则选举舞弊是不会得逞的。自她的演练结束后,布鲁克斯就一直在思考大规模和平抗议的力量。她说,“民主、共和两党都尝试鼓动本党支持者大规模站出来,而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裁判机制,这样的抗议有什么不同吗?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不同?这使一些人产生了某些难解的疑问,如果发生了乌克兰橙色革命那样持续数周的大规模抗议。这种抗议最终会造成什么结果?”
仅有一次,在1877年,空位期将美国带到了真正崩溃的边缘。但那次事件却无任何值得我们现代人效仿之处。
在1876年民主党人塞缪尔•蒂尔登和共和党人卢瑟福•海斯竞选总统时,有四个州向国会派出了几队互为对手的选举人。当一个特别法庭认可了倾向海斯的选举人后,民主党人采取了一些议会手段,阻挠国会计算选举人票。他们的计划是拖延时间,一直耗到总统就职典礼日,然后在任总统尤利西斯•格兰特就不得不下台。
直到格兰特任期届满前两天,蒂尔登才作出让步。他的交换条件是一场臭名昭著的交易,即要求联邦军队从南方撤军,此前联邦军队驻扎在南方,保护自由黑人的权利不受侵犯。但蒂尔登的交换条件远不止此。
武力威胁的传言满天飞。格兰特使公众知晓,他准备宣布针对纽约的军事戒严令,当地有传言说蒂尔登计划在那里宣誓就职;他还准备派遣军警支持海斯就职。
对2021年来说,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先例。如果我们的政治体制不能产生一位合法总统,如果特朗普将此僵局拖进新的一年,那这次制造混乱的总统候选人和武装部队总司令就将会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