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雷卡特——我熟悉的一位风云人物感染新冠去世了
埃雷卡特去世了。
昨天傍晚突然看到这样的消息,心里搁楞了一下。一时间,多少往事,都浮现在眼前,最后,是一声默默的叹息。
我相信,很多年轻人不一定知道这个名字。尽管作为巴勒斯坦首席谈判代表的埃雷卡特,曾经就是巴勒斯坦的代名词,是中国国际新闻中最经常出现的人物之一。
熟悉他的人,也都逐渐老了。
埃雷卡特是新冠病毒去世的。刚开始的时候,巴以地区防控形势不错,一度还被世界引为典范,但哪想到,最后竟是这样一塌糊涂。
10月8日,埃雷卡特确诊,几个星期后,病情急遽恶化,他曾经做过肺部移植手术,这更加剧了器官的衰竭,最终,他紧急送往耶路撒冷最好的哈达撒医院,医生使用了呼吸机,但也已经无力回天。
11月10日,埃雷卡特与世长辞,享年65岁。
他不算年老,但他最初活跃在国际舞台的时候,还只有36岁。
英美国家的留学背景,娴熟的英语演讲能力,他很快就被巴勒斯坦领导人阿拉法特相中,担任他的助手和翻译。1991年,他被任命为巴勒斯坦代表团副团长,参加马德里中东和会。
他参加了马德里和谈,参加了奥斯陆和谈,参加了戴维营和谈,参加了耶路撒冷的很多次谈判……
之后的几十年,以色列谈判代表换了一个又一个,但代表巴勒斯坦据理力争的,似乎一直都是他。
他也不是没有成就。他帮助促成了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奥斯陆协定,开启了中东和平的新纪元,拉宾、佩雷斯、阿拉法特由此荣膺诺贝尔和平奖。
约旦河西岸和加沙地带,也获得有限自治。流亡27年阿拉法特终于回到了巴勒斯坦的土地,他趴下亲吻大地的照片,让人感慨万千。
和平露出了一线曙光,但曙光很快就破灭了。随后,拉宾遇刺,巴以冲突不断,埃雷卡特更多是遭遇挫折。他随同阿拉法特去参加戴维营谈判,克林顿当时努力撮合,期望巴以最终实现和平。
但阿拉法特和埃雷卡特却犹豫了。
这尤其表现在圣城耶路撒冷归属问题上,当地的一地一草,牵涉到许多国家和民众的感情,如何分割,这可能确实不是一个巴勒斯坦民族和阿拉法特就能作出决定的。
但坦率地说,当时以色列的巴拉克,虽然没有在巴勒斯坦难民、耶城归属等问题上答应巴方条件,但至少在过去50年和未来50年,巴拉克的和谈条件是“最慷慨的”,阿拉法特的拒绝,以及随后沙龙的挑衅,让巴以陷入新的死亡循环。
我2002年赴耶路撒冷工作,也正是在那一年,第一次进入废墟一片的阿拉法特官邸,看到臭气熏天的官邸房间里,眼角含泪的阿拉法特。也看到悲愤的埃雷卡特。他时常将我们叫到废墟的一角,以娴熟的英语,滔滔不绝地谴责以色列的凶残。
巴以进入最黑暗的时期。反正,当时在耶路撒冷工作,三天两头听到爆炸声,走出去一看,尸体碎片到处都是。刚开始,极度恶心,但见多了,也似乎就适应了……
2004年,被屈辱囚禁的阿拉法特,去法国治病,随后病逝巴黎;更让人意外的是,2006年,正打算大干一场的沙龙,也突然中风,由此人事不知。
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先来。
但不管你曾经是怎样的叱咤风云,最终都会归于尘土。
斗争还在继续,阿巴斯继承了阿拉法特的大位,埃雷卡特继续当他的首席谈判代表,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谈了。反正,该打的继续打,该骂的继续骂,以色列和哈马斯打,哈马斯跟法塔赫打,法塔赫对以色列骂……
中国人讲究和为贵,但巴勒斯坦朋友就很不解,这个世界,怎么可能和谐呢,我们就是要斗争的!
巴以问题,理论上还是中东问题的核心。但中东,现在还有很多更紧迫更惨烈的事情,一场接一场的战争,伊拉克战争、也门战争,利比亚内战、叙利亚内战,比巴以更加血腥,更血流成河。
真的,没有到过战场的人,无法想象战争带来的苦难。
我们真的不是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世界,只是有幸生活在一个和平的中国。
埃雷卡特也在逐渐老去,他36岁成为风云人物,为巴勒斯坦利益冲锋陷阵;60多岁时,却看着巴勒斯坦不断被边缘化。
特朗普上台后,更是二话不说,将美国驻以色列大使馆搬到了耶路撒冷;今年9月,他还在白宫举行仪式,庆祝阿联酋与以色列建交。
你或许可以理解埃雷卡特的屈辱。他痛骂特朗普这个房地产商太不地道,声讨阿联酋的背后一刀,但他无力回天……
说什么兄弟,这个世界,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有的是永远的利益。
2020年,新冠又改变了世界,也改变了巴以,一个多月后,埃雷卡特被证实确诊,缠绵病榻几个星期后,他因抢救无效去世。
巴勒斯坦总统阿巴斯说:“我们亲爱的兄弟和朋友,伟大的战士埃雷卡特博士的去世,是巴勒斯坦和我们人民的巨大损失。”
他曾经的谈判对手、以色列前外长利夫尼说,埃雷卡特将把自己的生命献给了他的人民。“实现和平是我的命运,(埃雷卡特)曾经说过。”
和平路茫茫,两眼净血光。
让一些巴勒斯坦人无法接受的是,埃雷卡特在生命最后的时候,却送到了耶路撒冷以色列的医院治疗,并在以色列的医院去世。
尽管他家人的声明第一句话就是:在耶路撒冷,巴勒斯坦的首都,我们亲爱的父亲平和地走了……
岔开说一句,也就从这一天起,以色列宣布,从中国直飞以色列的人员,入境以色列后无须隔离。
一代风云人物,正在逐渐凋零。在巴以这片依然淌血的土地,更让人无限叹惋。
2004年阿拉法特去世,当时在《瞭望》的一篇文章最后,我这样写道:如果敌人旗鼓相当,阿拉法特或许早已成为一个胜者名垂青史;但面对超强的敌人和自己弱者的处境,他注定是一个带有悲剧色彩的英雄。他波澜起伏的人生,昂扬的革命激情,悲壮的人生结局,让人敬佩、感叹,也让人扼腕。
埃雷卡特,何尝不是这样?
他似乎赢得了官方的高度评价,也赢得了对手的尊重,但在他去世的时候,他努力奋斗的一个自由的巴勒斯坦国,依然在风雨飘摇中。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他曾经无限感慨说:我是人类历史上处境最不利的谈判代表,我没有陆军,没有海军,没有经济,我的社会也支离破碎。
唉,法塔赫和哈马斯的内斗还在继续。更别提,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别指望就能在谈判桌上轻易拿到。
2020年不寻常,一位熟悉的国际风云人物,最后以这样的方式走了。
今天早上匆匆写下这篇文章,一阵悲凉涌上心头,20年就这样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