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正经历最难总统权力交接

　　特朗普目前的各种做法可能是出于三个原因：为接下来的政治活动持续募款、测试自己在共和党内的影响力以及寻求在1月20日卸任后仍然能够左右共和党，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目前可能被恐惧麻痹了

　　文|《财经》记者 蔡婷贻   

　　“我叔叔在投票夜的演说不只是彻头彻尾的谎言，这还意味着危险。”美国总统特朗普的侄女玛丽·特朗普在2020年美国总统大选结果揭晓后对媒体预言。“他不只不会承认败选……更糟的是，他不会参与所有能保证和平移交政权的安排……他将会一次又一次地崩溃，他从来没经历过这种情形。”

　　玛丽·特朗普是一名专业心理治疗师，她是特朗普哥哥的女儿，她在选前出版有关特朗普家族史的一本书《我的家族创造了全世界最危险的男人》。在选后，玛丽向媒体公开了她对叔叔的诊断。

　　美东时间11月7日中午，民主党候选人拜登在拿下宾夕法尼亚州之后，选举人票正式超过270张，美国媒体宣告拜登当选。计票持续到11月13日，拜登再拿下佐治亚州，总选举人票达到306张。特朗普则确认拿下北卡罗来纳州，拿下232张选举人票。

　　尽管双方在摇摆州竞争激烈，费时的计票过程让选民焦虑不已，但是选举结果并未导致美国社会原本预期的暴力冲突。

　　选前从未考虑到落选可能的特朗普，除了在选后持续到球场打高尔夫球、在社交媒体上批评选举造假以及在周末探访涌入到华盛顿特区支持他的群众，他不断对外重申的信息只有“我赢了选举”，而民主党“偷走了胜利”。

　　接受败选对于特朗普而言就如同接受失去至亲一样困难，他的表现也显示他似乎进入了类似的前三个阶段：否认、愤怒和讨价还价。他愤怒的对象除了拜登和民主党，还包括他原本的战友——福克斯电视台。该电视台在计票初期就宣告拜登拿下传统共和党州——亚利桑那州，让特朗普阵营士气大减。

　　接着，特朗普把怒气转到他认为对他不忠诚的部长，国防部长埃斯珀成为首个开刀对象。11月17日，特朗普又解除了国土安全部网络安全与基础设施安全局局长克雷布斯（Chris Krebs）的职务，克雷布斯因发言指出这次选举是美国史上最安全的选举，让特朗普愤怒不已。克雷布斯在被免职后也不甘示弱，回怼称：“能服务（国家）是光荣，我们做得对。守护今天，明天（才）安全”，“为了守护民主……这是应该做的。”

　　美国总统历史学家贝施洛斯（Michael Beschloss）批评特朗普政府在选后拒不交接的各种做法严重伤害了美国民主制度。他指出，历史上确实有数位总统对选举结果感到愤怒，但是就算美国建国元老也想不到，会有一个总统拒绝认输或离开。 

　　拒绝大方承认败选

　　自11月7日结果揭晓以来，除了前总统小布什和他的弟弟杰布·布什、前总统候选人罗姆尼恭喜拜登胜选，共和党内主要的国会议员和各行政部门的部长都选择支持特朗普。

　　国务卿蓬佩奥在11月10日表示，国务院已经开始准备特朗普第二任期的交接工作；司法部长巴尔则在选后要求联邦检察官主动调查选举违法案件。不过，巴尔的要求引来司法部官员和联邦检察官的不满，负责选举犯罪调查部门的皮尔格（Richard Pilger） 批评巴尔的做法严重违反行政中立，他个人也因此愤而辞职。 

　　2016年大选结果明朗后，即将卸任的总统奥巴马施压希拉里迅速承认败选。这一次，奥巴马对共和党人在选后配合特朗普、拒绝和特朗普切割的做法感到失望。“我无法相信那些在华盛顿工作多年、深信制度安排和价值的共和党建制派会这么轻易地屈服。 ” 

　　特朗普阵营自选前开始散播民主党在选举中造假的阴谋论，自11月3日开始计票以来，他的阵营雇用大量律师在摇摆州，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星州、亚利桑那州、内华达州、佐治亚州和密歇根州等地提起关于选票造假或计票流程的诉讼。

　　拜登在亚利桑那州以多出0.31%、威斯康辛州以0.62%、佐治亚州以多出0.28%、宾夕法尼亚以多出1%的选票胜出，这四个州11.2万张选票左右了美国选举的最后结果。特朗普阵营试图通过诉讼，要求法官认定部分选票应不予计算来反转这几州的结果，进而为自己翻盘。

　　不过，这些指控选务人员计入不该计入的选票、选务人员计票过程不透明等的诉讼，一个接一个地都因为证据不足而撤回或被法官驳回。特朗普阵营委托的数家律师事务所也慢慢因为舆论压力主动退出为特朗普代理诉讼的行列。 

　　让特朗普认为自己仍有希望赢得最终选举的是他的个人律师、前纽约市长朱利安尼（Rudy Giuliani）。他不断散播选举出现系统性造假才导致特朗普败选的说法，这令特朗普阵营的其他工作人员和律师困扰不已。

　　不过，朱利安尼随后被特朗普阵营爆出每天收取2万美元的律师费，法律学者批评其形同“马路强盗”。事实上朱利安尼已经超过20年没有为代理人出过庭。11月17日，他为特朗普在宾夕法尼亚州的诉讼案出庭，法官不以为然地对原告表示，“你希望法庭把680万张选票列为废票……你能告诉我这个结果怎么合理化吗？”

　　11月17日，威斯康星州在最后确认选票时，因为两名共和党工作人员在确认过程中出现犹豫，该州的选票一度无法完成最后确认，特朗普就此赞赏两名工作人员“有勇气是美丽的事，为美国站起来。”不过，几个小时后，这两名工作人员改变了态度，威斯康星州完成计票。

　　特朗普阵营在威斯康星州计票完毕后就表示，将提出重新计票的要求。根据规定，他的阵营需要在11月18日提交重新计票申请，同时缴纳790万美元的费用。

　　曾经担任特朗普白宫通讯联络主任的银行家斯卡拉姆齐（Anthony Scaramucci ）指出，特朗普目前的各种做法可能是出于三个原因：为接下来的政治活动持续募款、测试自己在共和党内的影响力以及寻求在1月20日卸任后仍然能够左右共和党，但更重要的是他本人目前可能被恐惧麻痹了，因为他接下来将需要面对各种调查和之前累积的大量债务。

　　自11月15日起，特朗普除了通过推特发表想法，就未出现在任何公开场合。他重复发表的推文“我赢了选举”都能得到数十万支持者的肯定。如何让特朗普尽快接受败选无疑是美国政坛最紧迫的挑战。目前可以确定的是，特朗普今年将留在白宫，不会如往年一样前往佛罗里达的海湖庄园大肆庆祝今年的感恩节。

　　权力交接的窘境

　　从程序上讲，特朗普不接受败选不是主要问题，他拒绝交接、拒绝授权联邦政府部门向拜登提交国家安全简报才是让美国政坛最担忧的事情。拜登在11月16日指出，如果特朗普政府不尽快协调交接，整合新冠肺炎的疫苗配送，更多人可能因此感染身亡。“如果我们需要等到1月20日才开始规划，我们的进度将严重落后。”

　　除了对抗疫情，更多的担忧则是关于美国无法在权力交接的三个月中面对和抵抗潜在的威胁。

　　曾担任特朗普国家安全顾问的博尔顿在媒体上再三指出，他个人经历过五任总统交接，特朗普每耽误一天就是伤害国家多一些，他呼吁共和党员为了国家利益尽快抛弃特朗普。

　　前特朗普白宫幕僚长凯利也公开批评特朗普阻碍交权的行为，交接延迟、新来的人无法及时熟悉形势将造成很多损失。凯利进一步强调，特朗普不想承认败选无所谓，交接事关国家，交接不顺利伤害的是国家安全，“因为这些人需要尽快上手，这不是一个能够（马上）从0加速到1000英里/小时的过程”。

　　这些批评并非没有理由，因为选举交接不顺导致美国暴露在安全威胁下早有先例。共和党参议员兰克福德（James Lankford）引用“9·11”恐怖袭击后的调查报告指出，2000年因为小布什和戈尔的竞选争议，压缩了交接时间，导致美国失去了防止“9·11”袭击发生的机会。

　　兰克福德呼吁行政部门应该尽快向拜登提供国家安全简报，他甚至设定11月13日为期限，承诺亲自介入协调 。负责向总统和当选总统提供简报的部门国家情报办公室（The Office of National Intelligence）表示，他们只能在联邦政府正式启动交接程序时才能开始与拜登阵营联络。

　　根据美国1963年通过《总统交接法》，联邦总务署（General Services Administration）为负责交接的主要执行单位。该部门需要提供新政府资源，确保顺利交接。不过，联邦总务署11月7日表示，目前拜登当选的事实仍未得到最后确认，因此无法协助拜登阵营人员进行交接。

　　联邦总务署的确认意味着权力正式交接的起点，所有拜登任命的人选才能进入个人安全审核，部分需要国会确认的人选才能进入与国会协商的程序。联邦总务署未能确认选举结果的说法随即引发“确认条件为何”的争辩以及为什么该部门认为目前仍无法确认。

　　1993年参与协调克林顿和老布什总统交接的前官员马尔奇克（David Marchick）指出，联邦总务署的说法只是把移交政权政治化，所谓确认的条件是“清楚的结果”，选举结果非常明显，目前也看不出翻盘的可能。同样需要配合交接的安全部门在11月7日结果确定后，立即开始执行保护拜登的任务，安全部门显然就没有“确认”的问题。马尔奇克强调联邦总务署完全有独立的权力确认选举结果，负责2000年交接的联邦总务署负责人完全就没有遭遇任何来自白宫或高层的压力，独立执行了交接。

　　事实上，为了确保新任总统及时掌握国家面临的各种威胁或挑战，历任总统都未因选举结果争议而阻挠交接或向下任总统提交安全报告，2000年当佛罗里达州产生选票争议时，克林顿总统在第一时间就要求安全机构向小布什总统提供每日国家安全简报，当时的民主党候选人戈尔则因为是副总统，原本也具备获取安全简报的资格。

　　当2008年奥巴马总统当选，小布什政府推动的移交甚至被认为是政权移交的典范。小布什总统任内担任国土安全部长，参与执行政权交接给奥巴马政府的切尔托夫（Michael Chertoff ）在政权移交研讨会上指出，协助总统和新政府在上任第一天就能上手对国家非常重要 。

　　2008年为了协助新政府人员直接感受危机处理的过程，小布什政府还在交接期间由两组政府人员共同举行了传染病预防演习训练。他强调，交接不顺利对美国的国内外敌对势力意味着国家暴露了弱点，“这些威胁不会等我们一年把政府都安排好才发动攻击，只要他们觉得时间适当了，他们就会发动攻击。”

　　为了克服无法获取安全简报的窘境，拜登阵营11月17日邀请非政府部门的安全和外交专家自行举行简报，试图克服特朗普对新政府的干扰。

　　不只是安全问题，美国政坛对政权移交的重视也来自新政府筹组的困难和复杂。美国联邦政府有4000个政治任命职位需要总统任命， 1242个职位需要国会同意，如果未及时补满，人员短缺影响的是政府的执政能力。

　　相较之下，特朗普政府是少数从未补满这些职位的政府。根据统计，到今年为止，国土安全部只任命了35%的应任命职位，国防部是66%，财政部是68%，卫生部是72%，国务院是79%。

　　切尔托夫批评称，在美国面临疫情反复暴发的当下，应该主导对抗疫情的国土安全部却有大量空位未补满，不仅导致国土安全部完全无法全力执行抗疫任务，更形成白宫越权微观管理的乱象。“特朗普政府似乎只是想摧毁政府部门，证明政府里面都是坏人，结果是很多人为此而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