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的星光(遇见)
车辆段没搬时,还在车站的后身。出了站,沿着旋转楼梯上去,顺着桥走,下了桥往左手边一拐就到了。
车辆段空间不大,有点憋闷。我每次去办完事,就一刻不停地往回赶。我去段里的任务就是写写新闻稿。我笔下的职工不都是劳模,更多的是平凡而普通的人。写新闻我不在行,毕竟本来是学铁道车辆的。但当我在身前挂个大相机,穿一身藏蓝色工服,戴上安全帽,走进车辆段检修大库时,似乎也能找到些感觉。
我从气割岗位路过,看见火花四溅,想着拍出来的效果肯定不错。于是我就站在那个岗位边上,挺远,是安全地带,靠着长焦镜头能拍到师傅。可当时的光线条件,要么照片太黑,人看不清;要么照片太亮,飞溅的火花不突出。没办法,经验告诉我,只能等了。
夏天实在太闷热,我蹲在不通风的角落里出了一身的汗。而气割师傅更是辛苦。除了要面对枪焰这个近在眼前的高温热源,他还得穿着厚厚的工作服,袖口、领口都扎得牢牢的,不透气。胸前的纽扣,也都要如数扣好。再热的天,再闷的天,气割岗位的师傅们穿戴都是规规矩矩的。他们还要戴上安全帽,穿上又长又厚的过肘皮手套,特别笨重,且热。热是最大的问题。
我用镜头盯着师傅的一举一动,直到他停下来,走到逆光处的水池边,水哗哗地冲出水龙头。他解开了衣襟,我忽然看见有闪闪发光的东西在衣襟上动。衣服上有什么吗?我起身三步并成两步走到水池边,装作洗手的样子。可是,我什么都没看见,那些星星点点的光亮消失了。我赶紧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用镜头再次拉近,那些光亮再次出现。真是奇怪了,这些小光点好像在和我捉迷藏。
我站在那里,忽然对师傅说:“别动,感觉你工作服上有光点,怎么靠近了就没了?”那位师傅看我这身行头,真就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挺配合我。我看了看,没发现什么,他却好像明白了,敞开衣襟让我看个清楚。我再次回到刚才的位置,顺着小小的光亮一点一点靠近,发现他衣襟上竟然有许多小小的孔洞。原来那些亮光是太阳的光芒,因为逆光,那个深蓝近乎黑黢黢的衣襟,透出的点点光亮竟然格外显眼。
我兴奋起来,感觉灵感来了。那天整整一个下午,我就看他切割。
大热天难熬。眼见师傅的工作服后背开出一朵朵盐碱花,盛开又消失,消失又盛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反反复复。持火枪的师傅被工友们称作“火枪手”。我很怕那个火枪,“呼呼呼”的声音像凛冽的风、咆哮的风,要撕开阻挡它的一切,飞溅出的火花更是让我心生畏惧。这之前我只接触过电焊,那时我还在学校实习,电焊产生的火花把我的袜子烫出了窟窿眼儿,尽管捂得很严实,又在脚面上挡了一个帆布垫,也无济于事,以至于我现在都惧怕。
此刻,我眼前的气割师傅全神贯注地盯着切割的部件,但面对火花又十分气定神闲,没有一丝一毫要躲避的意思。其实,即便真的被烫到了,他也不会改变切割的姿势,除非切割结束。后来我知道了,所有的“气定神闲”都是在无数次烫伤中练就的。因为他知道他手上那把火枪的厉害程度,也知道车辆的零部件很多、很复杂,人一躲,火枪一歪,就可能会对零件造成损害。即便要调整切割角度,也要先调节火焰或者关火,然后才收回专注力,再找一个合适的角度进行切割。这一串稳定连贯的手法,没有几年时间是练不出来的。
这位气割师傅姓陈。下班跟他一起洗澡的时候,我才真正见识到了那些貌似绚烂璀璨的火花,会给身体造成怎样的伤害。老陈的胳膊上、肩膀上、肚皮上,都留下了许多深色的细小瘢痕。穿衣服的时候,我仔细看了他的工作服,两只袖子,两片衣襟,到处都是细细密密的孔洞,让人有些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