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岭上那绵延的苍翠(逐梦)(3)
那是1988年,一个身上有伤的老人,带着折磨了他大半生的伤痛走了。而父亲临终的叮嘱,又何尝不是生命的嘱托?只有经历过,才懂得一棵树的意义,这每一棵树都是三爪仑人的命根子。
朱赳夫和父亲一样,砍了半辈子树,也栽了半辈子树。到上世纪90年代,他已迈进天命之年。当时,三爪仑林场所在的靖安县,在全省率先提出生态立县、率先禁伐天然阔叶林,而那些曾经无可替代的木材也逐渐被钢筋、铝合金等工业材料替代,人们对木材的需求量越来越小。这是时代的进步,对保护森林资源也是一个利好的消息。然而,随着各地国营林场纷纷改制转型,一直靠山吃山的林业工人怎么生活?这是一个逼着三爪仑人思考的问题,几十年来,他们还很少思考过这个问题。三爪仑林场是江西省十大国营林场之一,几十年来,林业工人们只需按计划完成采伐任务就行。而一夜之间,这一切突然都变了,大伙儿心里没有了着落,除了砍树和栽树,他们还能干什么呢?
那是一段煎熬的日子,工人们一天到晚盯着大山出神。这样久久望着,还真来了灵感。这地方抬头见山,低头见水,山是好山,水是好水,这里的水像空气一样透明,这里的空气像水一样清亮。这就是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啊,这不就是一条生路、一条活路?
很多事情,只要换一种眼光去看,情况就变了。那密林深处的骆家坪、飞流直下的虎啸峡、怪石嶙峋的观音岩、凌空屹立的白崖山、深邃莫测的白水洞,还有狮子口、天崖山,这些令人望而生畏的悬崖绝壁,原本就是天地间绝美的风景。于是,当年那些运输木材的木排或竹排,开始载着游客穿行于林海深处、碧浪之间。
三
一个昔日的国营林场经历几十年变迁,如今是真正变了。这是煎熬后的蜕变,是一次新生。
三爪仑人从前是靠山吃山,现在也是靠山吃山,但吃法不一样了。近年来,三爪仑生态旅游一直在升温,年均接待游客达一百万人次,旅游年均收入超过两亿元。这青山绿水就是金山银山,每一棵树都是最形象的诠释、每一滴水都是最生动的注解。
朱赳夫一直没有忘记父亲的嘱托,不能把这片森林守小了。他一直守护着山清水秀的三爪仑。退休之后,这守护的接力棒又被女儿朱非可接上了。
朱非可是七〇后,在三爪仑林场出生,从小就跟着爷爷、父亲上山栽树、浇水,是和山上的小树苗一起长大的。1996年夏天,朱非可从江西第一林业学校毕业后便投身林业工作。对于她,不是别无选择,而是自然选择。那种感觉怎么说呢,她从小就觉得,山就是家,家就是山,三爪仑的每一棵树都像自己的家里人。
到了朱非可这一代,已是新中国的第三代林业人。三爪仑人早已放下了锯子和抓钩,从砍树伐木变成了营林护林,那一茬一茬栽下的小树苗也越长越大了。我见到朱非可时,她已投身林业工作二十五载,这森林的女儿也已人到中年了,但看上去还是那样年轻,一身绿色的工装,一股天生地长的自然气息……
朱非可的女儿都大学毕业了,成为第四代林业人。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是在绿荫下长大的一代人。三爪仑的森林覆盖率已经高达百分之九十六左右,在这山上想要找一块栽树的空地都难了。这一代人的使命,就是守护好祖祖辈辈栽下的这片森林,这也是小姑娘最大的心愿。
到了拄杖之年的朱赳夫,时常带着女儿和外孙女到他砍过树、栽过树的森林里转转。他当年栽下的树苗,都长成一棵棵大树了,有的伸开两只手臂都不能合抱,但他还是要使劲地搂一搂、抱一抱。看上去,他的身子骨还挺硬朗,但我感觉他有些喘息,一问,才知道,他虽没像父亲那样受过明伤,却也留下了终身的疾患,油锯的油烟和飞溅的木屑、粉尘让他染上了尘肺病。好在,他守护着这片森林,这片森林也养着他,他的病情没有随着年龄增长而加重,还越来越轻了。
这就是大自然的回报啊,只要你善待它,大自然一定是有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