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宽阔的滩涂上(大地风华)
站在“生态眼”观鸟台上,前面是一片宽阔的滩涂。
这片棕黄色的滩涂位处黄海之滨的江苏盐城,是有名的黄尖湿地。在漫长时间里涌退的潮汐,留下如同扇形匍匐伸展的湿地,有一种天生且袤阔的荒野之感。我过去的地理学印象中,真正属于自然原生态的荒野,也是万物生长的荒野。
荒野拥有神奇的力量,也拥有无数的声音。寂静是一种声音,风是另一种声音。风声延宕,跟着身体的走动而发出忽强忽弱的响音,还有几声从远处高空飞过的鸟鸣。鸟的鸣叫雨点般洒落,像不小心的遗漏,当你抬头寻找时又没了踪迹。然后,天地之间,只剩下寂静。大地沉默。天空也沉默了。
暂住的东亭民宿建筑颇具特色,像是匍匐在大地上的几枚贝壳,来不及与海水一同撤离的贝壳,闪闪发光。放眼望去,一片苍茫。这片历史上曾经煮海为盐的“白色黄金”之地,从未停止过长大,多少年过去,竟然长成了太平洋西岸亚洲大陆边缘面积最大的滨海湿地。
清早的地面,有一层镀银般的薄霜。穿过苇丛东行,一眼望不到头的滩涂把视野拉远,这就看见了“生态眼”。“生态眼”是荒野之上的标志性建筑。设计者的本意,既是亲近,也是距离。没有阶梯,道路旋转上升,俯瞰之下,眼睛的形状设计,赋予了它特别的意义。从望远镜里,能清晰地看到迁飞的候鸟。那些不为肉眼察觉的日常景象,藏着生动的喧闹。儿时我曾沿着河湖追逐过候鸟,也曾坐蒲滚船去东洞庭湖的腹地,成千上万的越冬候鸟就在几米远的地方栖息。但我是第一次站在这样一幢特别的建筑上观鸟。
有很多人来黄尖湿地看丹顶鹤。这里是全球最大的丹顶鹤越冬地之一,每年有成百上千丹顶鹤飞临此地。丹顶鹤在我的记忆中,与反复传唱的一首歌有关。深情的歌声讲述的三十多年前那位叫徐秀娟的女孩的命运故事,紧紧地将丹顶鹤与这片土地上的生态保护连在了一起,仿佛女孩从未真正地离开。去“生态眼”的途中,经过丹顶鹤驯飞场。在那块圆形空地上,它们像一架架直升机,瞬间腾空而起,又瞬间停落身旁。一间间玻璃网房里,喂养着数量不等的丹顶鹤。有一只双脚戴环的鹤,高昂着头,踱来踱去,许多外地游客都是专门冲着这只可爱的鹤来的。
玻璃房门打开,三十多只丹顶鹤看见草地上双手插在兜里的养鹤人,立即蜂拥踱步而出,扑扇、振翅飞起,在空中盘旋一两圈后降落,疾走几步,稳稳地站在人面前。还有一种候鸟从望远镜里滑过,只留下呆萌的背影。它是嘴巴形似汤勺的极危珍禽勺嘴鹬,与丹顶鹤、麋鹿一道成为盐城的“吉祥三宝”。我曾把洞庭湖畔的反嘴鹬错记成这种只在沿海出现的极度濒危鸟类。鸟以稀少为贵,黑脸琵鹭、小青脚鹬、黑嘴鸥、卷羽鹈鹕等,这些珍稀的鸟类是黄尖湿地的贵客,却也是常客。更多的是雁鸭、鹤鹳等,每年有几百万只候鸟换羽、栖息,等到春暖花开之后开启一趟遥远的旅程。
有人说最近发现过一头野生麋鹿。沿着弯弧形的路,从低到高,三架高倍望远镜。大家都在寻找那头麋鹿,似乎忘记了来看鸟的初衷。从望远镜里搜寻许久,经眼尖的人指点,我才在数百米外铁塔的两点钟方向看到那头“四不像”出现。它棕褐色的身体,极易和黄色的草甸混淆。没有高高的鹿角,也无法清晰辨认鹿的公母。它的身体有一半掩藏在一片草丛里,伫立不动,抬头远眺。空中偶尔飞过丹顶鹤、勺嘴鹬,它一定怔怔地向往过它们的飞行,也被这种自由所吸引。野生麋鹿不像与人亲近的丹顶鹤,机敏得很。稍有声响就会惊动它,撒开牛蹄般开叉的脚,向泥泞的沼泽地奔跑,或是远远跑进高高的苇丛之中,把自己藏起来,像一滴水消失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