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一生守护中国年画
小时候,家里房子破,墙总掉皮,全靠过年时候的一张年画给糊上,才能“保存颜面”。贴上后,家里既干净,又喜庆。年画上,或是连年有余的胖娃娃,或是福禄寿三仙,知道这些年画都来自杨柳青,但不知道这些年画背后的故事,更不知道曾有人为此坚守一辈子,直到拿到美术史论研究学者王树村先生《我为何研究民间美术》这本自述。
书不厚,却是王树村先生在病榻上完成,也是他在生命最后阶段完成的作品。据他女儿林小枫回忆,当时先生身体已经极度衰弱,不能多写。她与先生约好每天书写不能超过两千字,如此直至逝世前三天,竟从未间断。最终,书定名为《我为何研究民间美术》并得以出版。书中先生回望的是自己86年的一生,写的却是中国民间美术的百年沉浮。
生在杨柳青的小康之家,王树村先生从小就爱画画,后专门拜画师学习。日寇侵华,老百姓颠沛流离,喜庆的气氛不再,以至于“年画作坊倒闭,画版变卖成劈柴”。先生家也不例外,先是卖房卖地,继而卖家具古物,唯有一捆祖上留下的旧年画,不值钱,留了下来。他视为珍宝,也自此有了保护、整理中国年画的心愿。
战乱过后,新中国的成立,给了王树村梦想成真的机会。因其美术功底,1956年他被调到位于北京的《美术》杂志社工作,后又调入中国美术研究所。沉默寡言、醉心学术的他,沉浸在自己的小屋里,沉浸在地摊、字画店里,沉浸在“乱七八糟”的年画、水陆画、瓷人瓦罐里,但编印出了一部又一部有分量的研究著作,其中《杨柳青年画资料集》获得莱比锡国际书展银质奖章。
在保护古版年画的路上,王树村大多时候是孑然独行的,但也曾遇到过知音。抗美援朝战争开始,王树村计划报名参军,为了轻装上阵,他将一捆老年画送到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收藏,没想到接待他的人看过后说:“我们现在还不收集它,没有地方存放,也没人研究。”当他卷起画来,准备告辞时,楼适夷先生走了进来。他看了一遍旧年画,对王树村说:“你去文物局找郑振铎局长看看。”过了几天,王树村真的拿了几张,送了过去,郑振铎仔细看过后,高兴地说:“这是文物,要好好保护它。”
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中国美术史的论著中“民间美术”的提法都没有。原因很多,最主要的一点是民间美术的作品和作者未被文人和收藏家重视。
王树村在书中写道,中国美术发展到宋代已形成了宫廷、文人、民间艺术三足鼎立之势。有益于社会历史教育的人物画,多被民间艺人所传承。例如从宋元绘画“耕织图”一直发展到明清木刻彩印年画,都是以“明劝诫、著升沉”为目的,通过以人物为主的传统绘画形式出现在广大城乡百姓面前。遗憾的是,明清文人画重山水竹石,撰写画论画记的文人也多偏爱山水,不重视民间有教育意义和历史价值的人物画,更无视民间美术也是中国美术发展史的一部分。
填补中国民间美术研究的空白,成了王树村一生的心愿。他探访老画师,口述记录,考察莫高窟、麦积山、炳灵寺,比对临摹。最终,他出版专著70余部,收集、整理古版年画17000余幅,也许更多,最后分别捐献给中国历史博物馆、故宫博物院、中国美术馆、天津杨柳青画社等机构。
自述最后单独设了“王树村旧藏民间美术撷珍”一章,让人眼前一亮,仿佛王树村先生领着我们,快步踏入中国民间美术史的大门。从常见的杨柳青门神秦琼与尉迟恭,到《十不闲》里吹拉弹唱的胖娃娃和典故《打龙袍》里正气凛凛的包拯,再到名著场景《大观园》,都栩栩如生。年画故事劝人向善,但最多的还是表达对“吉祥”的期盼。
艺术,是内心的表达。吉祥,恰恰是中国老百姓最本真的心愿,王树村先生在《吉祥图案与吉祥画》一文中,对此作了精彩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