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画中见自然、见生活、见文明(古悦新喜)(2)
中国文化有着向山水寻求慰藉、抒发情感的传统。此山水,是自然的山水,更是饱含深情的人文山水。高山大水万年屹立的永恒不朽、千载不息的奔涌流淌,予人心灵洗礼,涵育品性修养。人们于此间仰观俯察,游目骋怀,体验宇宙万物的神秘、自由、丰茂和生机,涵养虚怀若谷、大度包容的高远格局,挥洒探索山水内美的才情意趣。
南朝宋宗炳撰《画山水序》,提出“含道暎物”“澄怀味象”“畅神”“卧游”等观点,阐述了文人学子于峰峦重叠、云林森眇处优游盘桓,循影索理,与自然山川应目会心的生活理想,影响深远。“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文人有挥之不去的山水情怀。在中国美术史上,宋元以来的文人画家和文人画,更是山水画的主流和成就所在。文人画家们常常于山水实体之中,通过各类感官体验,观察山川运行,体味自然意趣,寄寓无穷的人文情思。
寻常之物中,有深情的涵泳。例如,芦苇既是江南乡村常见植物,也是具有审美价值的景观之物,在画家笔下呈现柔美、灵秀、萧疏、野逸、清旷等不同意境。元代吴镇以“渔隐”为主题的《渔父图》《洞庭渔隐图》《芦花寒雁图》等山水画中,都可以见到芦苇这一意象。画家以此深谙熟悉的景物,表现超然物外的隐逸情怀和审美趣味。
经由历代文人墨客登临、吟咏、描绘的人文山水,集聚着创意灵性和时代精华,是镌刻人们记忆和经验的空间,后人可以借此与先贤、与传统相与往还,寻求同声共气的心灵契合,获得斯文传承的意义。如明代姚绶对元代文人画传统,既有自觉的学习、传承意识,也有深入的临摹和创作实践。在《三绝图册》中,《鹊华山》是对赵孟頫经典之作《鹊华秋色图》的学习、传承和致敬。从姚绶自题诗中言及的孤山、放鹤、梅花、月辉等词中,可见作品《西湖》是对宋代隐逸诗人林逋“梅妻鹤子”故事蕴含的高洁主题的传承。《芝芳》则是对唐代重彩设色技法和风格的传承。
历代山水图像中的峰谷、溪泉、烟岚、夕阳、山月、嘉树、花影、禽声,简册、法帖、画卷、琴棋,吟诗、品茗、焚香、雅集,种种自然和人文的意象,表现的是阅尽人世繁华后向着自然山水的返璞归真,是摆脱俗务禁锢后身心俱获释放的自由无羁,构筑起生动丰饶的精神生活之境。
哲学里的审美表达
人在自然山水中的审美觉醒,是文明进步的重要标志。中国文艺传统讲究“文以载道”。山水艺术与德性、哲思、智慧紧密相连,很好地体现了中国文艺之“道”的各个方面,既提炼和奉献了众多具有中国特色的美学概念、范式、结构形式、表现手法,也在哲学思辨的境界里升华,蕴含着自然观、宇宙观、社会观、家国观、审美观的丰富元素,由此进入中国经典文化符号行列,具有形塑文化传统的重要价值。
自然观在山水画中纷然可见。从五代巨然《溪山兰若图》、北宋范宽《溪山行旅图》的山川形象中,可见人对自然的崇敬之心;从明代仇英《剑阁图》、清代禹之鼎《江乡清晓图》的题材表现中,可见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从南宋“半山一角”的图式构成中,可见画家对人与自然关系的哲学体味。就社会观而言,北宋王希孟《千里江山图》、北宋屈鼎(传)《夏山图》以“山水先理会大山,名为主峰”为创作理念,喻示着森严井然的社会秩序。南宋赵黻《江山万里图》的江山守望,是家国观的形象表达。而清代黄易创作的访碑图册,则生动描绘了于山水间传习经典的文脉赓续。长山阔水与灼灼艺事的相印相成,构筑起精神丰盈、人文璀璨的观念世界,可行可望,可游可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