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懂“川菜热”背后的烟火中国
在朔风扑面的冬季,什么味道最能唤起全身的热力?
长街之上,隔着转角,一股异香远远飘来,一嗅入魂。细品,有辣椒、花椒、豆瓣、白酒、牛油、醪糟……深深吸一口,这川菜独有的浓烈感从鼻腔一直沁到心底,眼前仿佛看见了“咕嘟嘟”不停翻滚的一大锅红汤,沸腾着,跳跃着,强调着,这人间绝味、烟火生活。
川菜有多火?日前,在四川德阳举行的第七届世界川菜大会上,中国商业联合会透露,截至2024年10月,全国川菜中式正餐门店已超过15万家,占全国中式正餐赛道总门店数的11.4%。世界中餐业联合会、联合利华饮食策划、四川旅游学院联合发布的报告称,海外中餐门店约70万家,市场规模约3万亿元,遍布180余个国家和地区。其中,川菜是“排头兵”。
川菜为何能有众多“粉丝”?观其历程,就能明白它的生命力何在。
早在夏商时期,三星堆就出现了“陶三足炊器”,因器型和火锅神似,德阳广汉被戏称为“火锅首发地”。在三星堆还发现了碳化稻、粟、黍等农作物和大量酒器,说明当时农业和农产品加工具有较高水平。以箭射鱼的图纹,让人对丰饶的古蜀食材充满遐想。
除自身为天府之国外,四川盆地北接秦陇、南连云贵、东衔鄂湘、西承青藏,八省份环抱、农牧业交错,恰似聚宝盆,承接四方出产。而且,越是山岭阻隔,越是催人跨越。三星堆出土的大量海贝,茶马古道、南方丝路的悠久历史,皆为明证。
西汉扬雄在《蜀都赋》中列举了江东鲐鲍、陇西牛羊、籴米肥猪、山麇髓脑、水游之腴等五肉七菜,总结口味“调夫五味,甘甜之和,勺药之羹”。食甜之余,还重食补:“可以练神、养血。”德阳柏隆镇出土的汉代画像砖上,两名庖丁伏案切割,一名厨师正在烹制,一手扶锅似乎正翻锅颠勺。
晋常璩《华阳国志》进一步归纳了川菜风格:尚滋味,好辛香。尚滋味是生活观,追求饮食之美、生活之道成为社会主流,好辛香是方法论,在辣椒尚未传入中国之前,依靠花椒、姜和茱萸的辛辣来提味,最初的食甜食辛、麻辣鲜香风格开始形成。
杜甫绵州诗云:“饔子左右挥双刀,脍飞金盘白雪高。”孟氏后蜀有百卷《食典》。到北宋,真正会吃的四川人来了。宋太宗问:“食品称珍,何物为最?”他回答:“物无定味,适口者珍。”从认识上打开了川菜的视野。
他就是苏易简,生于四川铜山,今德阳中江。苏易简和两个孙子苏舜元、苏舜钦,又称铜山三苏,与苏洵、苏轼、苏辙的眉山三苏并美于北宋文坛及食坛。而苏易简“适口者珍”理论,启发川菜在“五味调和、麻辣鲜香”的底色上,摆脱成见,大胆创新,迈向“一菜一格,百菜百味”新格局。那时的川菜走出四川盆地,在开封、临安等地打响了“川饭”招牌。
如果仅就如此,川菜和其他菜系区分也不大。真正让川菜卓然不群的,在于它不但是顺境里的美味,更是逆境里的武器,绝境里的光。
苏东坡,一生屡遭贬谪,“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他在人生最困顿的时刻,却一路吃将开去:“雪沫乳花浮午盏,蓼茸蒿笋试春盘。人间有味是清欢。”
他高低不论,“牛粪火中烧芋子”“黄州好猪肉,价贱如泥土”,却又仪式感满满,“净洗铛,少著水,柴头罨烟焰不起,”正是川菜重技法不重食材的真意。东坡吃得潇洒,连带着川人、川菜也都多了些莫测命运前的沉稳、豁达、自在。
历宋元明清,四川几经酷烈战火,“湖广填四川”,再到近代巨变,抗日烽火燃起,四川为全国提供了20%的抗战兵源、30%的钱粮。东北、华北等粮食产区沦陷,四川盆地成为当时主要的粮食供给区。纵使困难如此,川人也未改其乐。川菜也随着川人的步伐,流布于大江南北。
那历遍艰难仍对未来充满热忱的达观、对生活的挚爱、对变革的积极融入,让川菜滋味愈见悠长。
君不见,三峡船夫们在冰冷刺骨的江边,唱着川江号子,烹制出闻名于世的“川味火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