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开医学史教授眼中的人类疫病
南开医学史教授眼中的人类疫病
新年伊始,就暴发了新型肺炎疫情。有些人在慌乱之中,甚至把今年定性为“灾年”。
在对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医疗史学者余新忠的专访中,我们可以感受到,从历史反观当下,疫病给人类带来的不只是灾难,更是发展前进的动力,此次疫情不过是人类对抗疫病3000年来的又一个新片段。
《中国科学报》:传染病对人类社会起源和发展有怎样的影响?
● 余新忠:
人类的繁衍过程是与微寄生系统不断平衡的过程。
人类最早出现在非洲热带雨林地区,那里物产丰富,同时微寄生状态也特别复杂,这样就导致了一种后果——人可以生存,但不容易形成规模。人类要发展到一定规模,就需要有征服传染病的能力。
从历史来看,在平衡博弈的过程中,疫病其实促进了人类社会的发展,这种促进作用得益于人类改造环境能力的增强、医学的进步、卫生观念的形成。
比方说,汉代末年瘟疫高发,在这一背景下,张仲景留下了著名的《伤寒杂病论》,针对的主要就是外感性疾病,伤寒论的出现说明中国医学对抗传染病的能力在不断提升。到明清时期,不但治疗外感性疾病的温病学取得重要的发展,在人工免疫方面也有大的发展,天花种痘术(人痘)在明中期16世纪上半叶出现,首先在江西、安徽,很快传到江南,进而流传至全国乃至海外,应该说对清代人口增长起到了促进作用。
中国历史上,人们认识中所谓的“烟瘴之地”也有一个不断南移、西移的过程。秦汉时期,江南属于烟瘴之地;隋唐时期,岭南属于烟瘴之地;明清时期,烟瘴之地西移至云南、贵州。
《中国科学报》:近代以来,疫病是如何影响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的?
● 余新忠:
传染病是人类的灾难,但也是推进人类文明向前发展的重要动力。
1810年,坦博拉火山喷发造成孟加拉湾气候变化,导致霍乱病菌发生变异,到1820年前后,霍乱疫情从南亚传到全世界。从1820年到1910年前后,出现了6至8次世界性霍乱大流行。
在对抗霍乱的过程中,西方的流行病调查、公共卫生防疫体系、对细菌的科学研究都慢慢发展起来。此外,由于西方发现霍乱的流行与水有关系,下水道、自来水管道等公共设施建设也开始兴起。
遗憾的是,虽然霍乱对中国社会也有所刺激,比如,很快就出现专门针对这种疾病的医学书籍《霍乱论》(王士雄著),但是中国并没有像西方那样出现公共卫生的进步,而且当时有医生观察到苍蝇对传播疾病的作用,但也没有形成理论性的思考。
《中国科学报》:在人类疫情史上,“歧视”也一直存在吗?
● 余新忠:
“歧视”问题,比如地域歧视或种族歧视,是疾病“污名化”的一种表现,也是人类疾病史上的一种普遍现象。这种现象在发生大规模瘟疫的情况下,往往会表现得更为明显,而且还可能延展至针对瘟疫的公共卫生行为,比如检疫制度的实行就是如此。
检疫最早诞生于14世纪中叶的意大利,是为防范黑死病的输入而形成的一种举措,为了不让从疫区来的人上岸,强行让他们先在船上待一段时间。
在近代中国,检疫制度的最初实行是由海关负责,而当时的海关主要由西方人掌控,所以在实行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很多种族歧视和矛盾冲突,西方人的种族优越感往往会在有意无意中将中国人,特别是其中的普通民众视为“疫种”,从而采取一些非人性的强制举措,使检疫带有明显的阶级性和种族性。
但是,尽管存在歧视和冲突,检疫制度还是慢慢地被越来越多的人接受。
1897年,香港鼠疫大流行,港英政府采取了现代卫生检疫举措,包括清洁、消毒、隔离、检疫四大措施,后来这套方法也在上海公共租界得到采用。
到1911年,东北应对鼠疫疫情时,中国人主动采取了防疫措施,在应对疫情的过程中采用了现代卫生检疫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