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福初忆高考:再穷再苦也不放弃读书
■贺福初
贺福初
1977年、1978年参加高考,1978年10月进入复旦大学生物系学习。主要从事基因组学、蛋白质组学、生物信息学与系统生物学研究,倡导并领衔了人类第一个组织、器官的“肝脏蛋白质组计划”,这也是中国第一次领导大型国际合作计划,Nature、Science、Nat Biotechnol等国际著名杂志给予高度评价。率先提出了人类蛋白质组计划的科学目标与技术路线,并领导揭示了人体首个器官(肝脏)的蛋白质组表达谱、乙酰化修饰谱及其相互作用连锁图、亚细胞器定位图;发现蛋白质组构成及丰度分布的三大规律:进化律、结构律和功能律。主持撰写人类第一个器官(肝脏)的蛋白质组专著The Liver Proteome。2001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
我参加了两次高考,分别是1977年12月和1978年7月。1977年高考时,15岁的我还是高一学生,被校长的一句玩笑话鼓动参加了高考,却出人意料地成为了全县第一,被武汉大学录取。
当时,我自己清醒地意识到此前没有经过系统的中等教育,如果此时急于求成,将来一定难成大器,又因我对北京大学有所向往,便放弃了武汉大学,准备来年再考。
没想到,第二年看似囊中取物的高考,却因一个又一个的意外而让过程变得跌宕起伏。
再穷再苦也不放弃读书
我出生于湖南省安乡县一个农耕之家,家族世代务农,父母大字不识。政治的动乱、社会的动荡伴随着我的童年。在家中我排行老四,还有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大哥被伯父收养,姐已出嫁,三哥夭折)。那个年代物资匮乏,粮食分配按劳动力的工分计算。我父亲虽上了年纪,但勤耕苦作仍相当于一个半劳力,母亲虽为家庭主妇,但内外兼顾也算一个劳动力,我上初中后坚持半耕半读,也挣到一个完整劳动力的工分。但家中按三个半劳动力分配到的口粮,根本不足以支撑6口人。
雪上加霜的是,“文革”期间,我们县是农业学大寨“红旗县”。为了保证每年给国家上交的粮食逐年递增,遇到天灾产量下降时,生产队只得将本来已很紧巴的部分口粮上交。为了生活,母亲和我们迫不得已偷偷出去要饭。县里出于政治影响,不让外出要饭,我们只得穿着体面的衣服扮作走亲戚到邻县要饭。结果又因为穿得不像要饭的而遭人怀疑,因此必须要与别人诉说清楚家中的苦境,常常是话未出口就已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我既期待开学,又怕开学。期待开学有书可读但又怕交不起学杂费。虽然我们兄妹3人学杂费不到10元,但对于务农、一年到头根本分不到10元的父母亲来说,却是天文数字。无奈中,父母亲后来想到了养母猪、卖猪仔筹学费的办法。但好景不长,连续两场猪瘟几近中断了我们的求学旅程。最后,父亲只好当掉了他从事地下工作时的战利品,给了我们上学的机会。
为减轻家里压力,自12岁起,我利用每年4个假期以及每天早上的出工和周末的一天半时间,半耕半读,这样一年可以挣出养活我一个人的工分。假期往往是农活最忙的季节,是挣工分的最好时机。虽然我年纪不大,却是割谷、插秧的一把好手,有时一天可赚三十来个工分。
南方的夏天潮湿炎热,收割与插秧都在水田,烈日把水田中的泥水晒得烫人,中午最热的时候,水温甚至可以达到五六十度。再加上泥水中化肥、农药等的长期高温浸泡,蚊虫、蚂蟥等的反复叮咬,每个人的双脚、双腿和双手都是溃烂的。晚上抹上药,第二天再继续干。
劳动间隙,我总爱捧着书本。其实,当时正值“白卷英雄”当道,“反潮流闯将”走红,社会上流行“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读书无用”“知识越多越反动”等风气。受这种氛围影响,我周围很多同学主动辍学回家务农,这样不仅可挣工分养活自己,还可帮衬家里,实现自己的“价值”。
但是,就是读书再看不到出路,我的父亲和母亲也只有一个心思:“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正是这种朴素的想法,支撑着我和家里度过了最难熬的岁月。
说是在学校学习,其实并没有系统地上课。我上初中时有3个班,即农业机械、农业技术和文体班。因我从小就是文艺骨干,唱歌跳舞都较擅长,就自然而然地进入了文体班,后来还当上了学校乃至公社的文艺宣传队队长。
在全县会演中,我带领公社宣传队夺得第一名。因个人表现突出,经反复考核,我被县文工团录取。这对一个农村少年来说,无疑是跳出“农门”的难得机遇,简直像“天上掉馅饼”,父母喜不自禁。
不过,当时我并没有立刻去报到。因为1976年10月,“四人帮”被粉碎,全国一片欢腾,各省市县都组织文艺汇演。作为队长,我先是忙着带队参加各类汇演,接着又带队下乡去各大队、生产队慰问演出。
当慰问演出快结束的时候,公社的知青点传出了风声——可能要恢复高考。听到消息后,我向父母通报了自己的冒险决定,放弃已经到手的进县文工团的机会,等待不知何时才会真正恢复的高考。
高一考生成“黑马”
因为我是文体骨干,初中的学校推荐我上了高中的文体班,这样,我从红卫兵营营长,成为了公社联校的红卫兵团团长,粉碎“四人帮”后改为学生会主席。
记得1977年8月30日,我们原本商议好召集学生会干部讨论新学年的组织工作,但当时全公社举行高考摸底考试,占用了我们的会场。校长开玩笑说让我一道考。
于是,刚刚步入高中的我,没作任何准备,与老三届等往届高考生共四五百人一起参加了这场高考摸底考试。成绩出来,我的数理化成绩居然均是全公社第一,我一下子成为了别人眼中的“黑马”。
接下来,我作为高一在校生代表,参加了“文革”后的第一次高考,并考上武汉大学,无意中成为常德地区在校生考上名牌大学的第一人,也是唯一者。
但我自己清醒地意识到此前没有经过系统的中学教育,如果此时急于求成,将来一定难成大器,又因为我对北京大学的向往,于是果断放弃了众人求之不得的名牌大学深造的机会,甘冒风险,继续高中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