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桃花岭(我与一座城)

光山新闻网 采集侠 2024-01-10 08: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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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刚到长沙时,岳麓区还叫作西区。我住湘江东岸,长沙人谓之河东。西区在湘江西畔,长沙人谓之河西。五一路从老火车站起头,一箭笔直射到橘子洲大桥,过了湘江,再往深处去,就到了蔚然横亘的岳麓山。长沙山、水、洲、城的气脉就这样贯通了。

  我那时还没学会电脑写作,白天忙公事,爬格子写小说只在周末或晚上。周末双休制正试探着执行,一周单休,一周双休。我很渴望每周都是双休日,多些时间写小说。那个夏天,我正在写中篇小说《秋风庭院》。暂住的斗室热得凳子挨不得屁股,人坐下去就张嘴喘气。提起笔来,落纸不是墨水,而是汗水。有个周末,我背着稿纸上了岳麓山。行至半山亭,风过林响,鸟鸣啁啁,心里顿时清凉。我在半山亭坐下,背靠亭柱写小说,阳光斜照在稿纸上,金晃晃的有些刺眼。偶尔闭目沉吟,便有两条金龙在眼皮下的暗红里游动。那时我并不懂得保护眼睛,不知眼睛是不能过久盯着强光的。写起小说来,我脑子动得比手快,只好龙飞凤舞地写。初稿上的字,别人是认不得的,我便晚上再去誊抄和修改。半山亭内并无石桌,只能以膝头为几。游人过亭,三三两两,老老少少,或有驻足观望者。我写得忘情,视若无睹,只顾沙沙走笔。写到得意处,我会笑出声,或情不自禁摇头晃脑。游人以我为疯子也未可知。这部中篇小说是《湖南文学》黄斌先生约的,后来发表在该刊1995年7、8月合刊上。次年,小说获得《小说选刊》组织评选的全国最佳中短篇小说奖。

  那几年,我陆续写了六部与《秋风庭院》相关联的中篇小说,先后发表在《当代》和《人民文学》上,最后结为长篇小说《朝夕之间》出版。这些小说的很多文字就是在岳麓山上写的,有时是在半山亭,有时在爱晚亭往上一点的放鹤亭,有时在岳麓书院前的吹香亭。放鹤亭我最喜爱,素朴雅致,气态安闲,仿佛一位饱学先生,旧衣旧鞋,清清朗朗,立于清风峡边上。放鹤亭中间有个方石礅,刻着“放鹤”两个大字,据说是为了纪念曾经的山长罗典。放鹤亭游人来往最多,却大都脚步匆匆,奔爱晚亭去了。我便安坐其间,埋头写作,有时还把石礅借为书几,也不管罗典先生允不允许。

  岳麓山是有灵的。我不敢惊动岳麓山上的前圣先贤,但岳麓书院里的古樟怪柏、麓山寺的六朝神松、爱晚亭前的翠竹红枫,也许皆见过一位年轻人,或低声吟哦,或俯首沉思,或摇笔疾书。《朝夕之间》里有位离休多年的地委老书记陈永栋,长年半闭着眼睛独来独往,每日清早都在大院里舞太极剑。老书记去世前写下遗嘱:全部积蓄四十五万元交作党费。众人知此,莫不感佩。我描写陈老的外貌和性情时,模拟了在麓山寺前屡屡遇见过的一位老者。有天,我坐在麓山寺前写小说,见一位老者,不僧不道,长辫垂背,手秉宝剑,半闭双目舞太极剑。我初以为老者是疯子,却见他舞起剑来惊风遏云。我目不能移,待老者收势立定,忙趋步上前试与攀谈。老者却双目低垂,转身下山去了。那段日子,我常在麓山寺前遇着这位老者,却始终未能同他搭上话,倒是将他的身形写进小说里去了。

  几年后,我终于卜居河西,向岳麓山又近了些。我居住的地方叫咸嘉新村,选择这个地方住家,大半是为它离岳麓山近,距闹市远。站在屋顶花园举目望,远近皆是绿意葱茏的小山,仿佛画家笔下的青绿山水,随意一拖一带,都是气韵。田野边美人蕉红黄连天,松竹深处隐现着村舍人家。我的所谓“屋顶花园”,只是房产推销的噱头,不过就是个露天大阳台而已。我好种花木,把阳台侍弄得好似小花园。我家的三角梅翻悬到阳台栏杆外面,花开时节火红欲燃,引得楼下行人登楼敲门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