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麓山,桃花岭(我与一座城)(2)
眼看着四周高楼拔地起,咸嘉新村很快又成了闹市。热闹起来的咸嘉新村倒也闹中得静,生活设施极是方便,但我心里总恋着山野气,便又向着离岳麓山更近的地方搬了家。我现在的陋居背靠桃花岭,面向梅溪湖,前湖后山,绿意扑人,极是称人心意。桃花岭本就是岳麓山伸出的支脉,为修西二环公路劈开了。我每同朋友说起桃花岭好,便说:“桃花岭其实就是岳麓山。”2022年,岳麓山新修了西大门,正对桃花岭,看看,岳麓山同桃花岭不又连起来了?
冬日清晨,太阳从桃花岭上升起来,热热闹闹照进卧室。由春往夏走,天气越来越暖和,太阳也慢慢移位。待到酷夏来临,太阳就照到别的地方去了,我的卧室竟到了阴凉处。从客厅望去,一湖青蓝横陈,阳光下碎金辉跃,晃人眼睛。尤是晴好秋日,傍晚时分,西望天边腾腾一片夕阳,冶铜熔金,绛红烟紫,无限光色流泻湖中,水天相映,绚烂至极,也奢华至极。梅溪湖四季好花,春来桃花如海,夏天紫藤垂地,秋时桂香袭人,冬日梅花幽馥。爱花的人,恨不能时时守在湖边,寸步不离。我的陋居朝湖的窗前尚有一奇,湖边往湖心柔柔弯出去两座小山,以一石桥相连,桥上桥下水如圆镜,青山白水若青白二鱼,环抱依偎,仿佛一个太极图。我每日晚间散步,要么上桃花岭,要么走梅溪湖。走梅溪湖,环湖有时觉得太远,散步总要走回头路。心想,湖心有座桥就好,人们爱走大圈也可,只走小圈就跨桥而过。不多久,居然心想事成,湖心真建步行桥了。从我家门口上湖边栈道,一路绿草茵茵,花木扶疏,风荷轻举,清波粼粼。过桥到节庆岛,或略作盘桓,或径自前行,再上北岸往东走,刚好万步归来。
我写《家山》是在咸嘉新村动笔的,先写了三十几万字。家搬到桃花岭下梅溪湖畔,我对原先写的却不满意了。于是,另起炉灶,重新开笔。人物和故事有些是先前写过的,小说的结构和语言却变了。我偶尔写到笔钝,赶紧出门走走。桃花岭上见到的香樟、松树、麻雀、乌鸦,都会到我笔下。岳麓山中,桃花岭上,梅溪湖边,初春的樟树林新叶老叶杂陈团簇,成鸟雏鸟翻飞,正是我在《家山》里写到的样子。《家山》的笔墨具体而微,庄稼树木,五谷六畜,花鸟鱼虫,皆称其名。《家山》里写到的风物,岳麓山、桃花岭、梅溪湖及附近乡村,都能寻到。
2022年12月2日凌晨3点58分,《家山》杀青。我木坐良久,心里一一跟小说中的人物道别,不舍而怅然。我在床上倒了一会儿又起来,曙色渐明。拉开窗帘,桃花岭山间霞光万道,一轮红日正冉冉而升。望着窗外桃花岭,恍如家乡雪峰山飞抵眼前。梅溪湖上起起落落的水鸟,也让我联想到家门口的溆水。我到长沙已二十九年,竟有二十三年逐岳麓山而居。不管长沙再怎么长大,我会永远住在岳麓山桃花岭下。岳麓山,也是我的家山。
《 人民日报 》( 2024年01月10日 20 版)
(责编:杨光宇、胡永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