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寻经学与诗学互为向度的空间
原标题:探寻经学与诗学互为向度的空间
经学与诗学之间存在着一个互为向度的空间。就知识类型而言,经学作为一种思想性与教化性兼备的知识体系,滋养着诗学;诗学作为一种感悟性和审美性并重的知识体系,延伸着经学。就文化传统而言,地位尊崇的经学在向下灌注着诗学的过程中延伸了文艺向度;而诗学在向上托举着经学的过程中则提升了伦理高度。故而古人既有所谓“诗篇虽小技,其原本经史”(朱彝尊《斋中读书》)与“声诗之道本乎风教”(王鸣盛《魏生诗序》)诸说,又有所谓“无性灵不可以言经学”(焦循《与孙渊如观察论考据著作书》)与“老师钜儒坐皋比而讲学,不如里巷歌谣之感人深”(俞樾《余莲村劝善杂剧序》)诸论。可以说,诗学因有经学向度而更具崇高感,经学因有诗学向度而更具渗透力。
经学的“诗学向度”存在于儒家核心经典的基因和本体中。正如刘勰所言:“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故象天地,效鬼神,参物序,制人纪,洞性灵之奥区,极文章之骨髓者也。”(《文心雕龙·宗经》)推广而言,“经”及经学都是“性灵镕匠,文章奥府”。“十三经”中除因“最附深衷”而与诗学关系最直接、最紧密的《诗经》之外,其他十二经也触及诸多对诗学影响深远的命题。例如《周易》比类取象、《尚书》“诗言志,歌永言”、《春秋》属词比事、《左传》歌诗必类等表述就具有鲜明的表现论色彩,又如《春秋》微言大义、《左传》赋诗言志、《论语》兴观群怨等论点也涉及重要的功能论命题,而《孟子》以意逆志、知人论世等方法,更是成为接受论中的经典模式。
经学的“诗学向度”根源于“天人合一”且“以人为本”的哲学理念。经学虽“天”“人”并重,但“天”只有被“人”化才能获得理解形式与功能价值。换言之,对“天”的关注本质上仍是对“人”的关注;而“诗”是公认的表现“人”的本质特征如精神、情志、心灵等最直接、最深入的艺术形式之一。《诗纬含神雾》曰:“《诗》者,天地之心。”王通曰:“《诗》者,民之性情也。”刘熙载综合二说,提出“诗为天人之合”(《艺概》卷二)的论断,实际是在“天”“人”并重的同时凸显了“人”的重要性,且将经学的诗学向度问题顺理成章地推演为诗学理论命题。
诗学的“经学向度”浸润于中国诗学浓厚的伦理道德意识。从《离骚》的香草美人到汉大赋的“造构文辞,终以讽劝”(《后汉书·班固传》),再到杜诗的“致君尧舜”和“大庇天下”,纯美的形式必须蕴含纯正的义理,才能具备成为经典的合法性。这一传统不仅体现在五、七言古体或律体诗的创作与批评中,还进一步体现在歌谣、颂赞、词曲乃至戏剧、绘画的创作与批评中。例如,历来被视为“小道”的词,清人在尊体运动中往往从经学中寻找理论资源,朱彝尊认为“词虽小技”其言“通之于《离骚》、变雅之义”(《陈纬云红盐词序》),张惠言认为词之“低徊要眇”与“《诗》之比兴、变风之义”相近(《词选序》),焦循更是认为词与诗一样因能补救经学导致的“抑塞沉困,机不可转”,而“有益于经学不浅”(《词说一》),这些批评使诗学的经学向度内涵更加丰富。
诗学的“经学向度”根植于人类普遍的崇高心理。正如孔颖达所言:“诗有三训:承也,志也,持也。作者承君政之善恶,述己志而作诗,为诗所以持人之行,使不失坠,故一名而三训也。”(《毛诗注疏·诗谱序》)诗之“承”义指向国政之善恶,“志”义指向关切生民之心理,“持”义指向道德情操之修养,三训相承相合,同时蕴含了人道主义、人本主义与人文主义精神。虽然中西方“诗学”的概念内涵有所区别,但是它们都旨在以富于美感和想象力的艺术形式,来表现人类的心灵、情志与道德,进而发掘人性、理性与美德。这些具有崇高感的追求,是经学的题中之义,也是诗学无法忽视的功能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