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汀观景(大地风华)

光山新闻网 采集侠 2024-03-26 23:0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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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们观景,多会选在能见度很高的晴日,这样眼睛能够看得更远,并且不错过任何一个细节。可仔细推敲,你会发现,著名的“潇湘八景”多数聚焦在光影暗淡时分。比如潇湘夜雨、洞庭秋月、烟寺晚钟、江天暮雪,光线晦暗,模模糊糊,根本看不清楚。而山市晴岚、远浦归帆、渔村夕照、平沙落雁,等等,其欣赏主体,要么十分遥远,要么雾遮岚绕、朦朦胧胧,也是看不真切。

  所以我觉得,古时候的“潇湘八景”,主要是用来慰藉心灵,而不是为了吸引眼球。这种特定季节的晨昏景物,眼耳鼻肤,看听闻觉,都还停留在表层。让心灵完全沉浸在某种情绪或氛围中,是一种特别高级的精神休养法。比如洞庭秋月,身边若无友、无酒、无茶,氛围缺失了,这无边景色,怕也会逊色三分。正因为这样,“潇湘八景”不以奇、险、怪、绚来刷亮眼睛,而是以冲淡平和来俘获人心。

  江天暮雪,就是一种心境配搭,借景物来抒发一腔幽远之情。薄暮冥冥,江天一色,整个世界茫茫一片,只有大朵大朵的雪花,如飞絮漫舞。这时披蓑戴笠,独处寒江,眼前能看到什么呢?什么也看不清。

  反倒是心灵借助这薄暮飘雪,像开了天眼一般,纷纷往事与心绪,全部经过了淘洗。

  “潇湘八景”之说,最先见于北宋画家宋迪的绘画。这些绘画并不是临摹写生而成,而是画家根据内心各种情绪,在纸上衍水叠山,虚染云烟。三湘的遥山远水,则是画家烘托心情的素材而已。山有多高,水有多阔,笔下乾坤如何,全凭意境营造的需要,而并非具体的山河。只是后人根据画中形意,才囫囵将它们的位置确定下来。“江天暮雪”的最佳欣赏地,被安放在了橘子洲。

  画中意象,一旦有了具体位置,其审美就会因人因事、因时因情变得丰富起来。暮,既可指黄昏,也可能是夜晚。季节也不一定是冬季,可能是乍暖还寒的春天。赏雪人可单独一个,可三五成群。

  元代马致远的《寿阳曲·江天暮雪》,应该是一种最具代表性的赏雪情趣。几百年来,它种下了无数文人墨客的诗心。诸多赏雪意象,皆出于此:

  “天将暮,雪乱舞,半梅花半飘柳絮。江上晚来堪画处,钓鱼人一蓑归去。”

  这首纯粹的写景小曲,并不蕴含忧郁愁怨,反倒透着几分豁达洒脱。雪虽乱舞,但着地即融,气温尚可。只有这样,枯枝稍沾的白雪,才有梅花初绽的即视感。若是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哪怕真有梅花,也会梅雪不分。

  “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动人魂魄处,是渔翁内心看似闲散的坚忍,以及由此形成的遗世独立、超然物外的意境。马致远翻新了这个孤寂形象,他认为漫天飞雪的江上,最画龙点睛的一笔,是那个潇洒归去的背影。寒意满满的画面,就此有了一抹暖色。

  南宋王之道则描绘出了一幅最平常也最真实的江天暮雪图:

  “冻云垂地风栗冽,万里江天暮飞雪……夜寒独酌不成醉,卧听宿雁鸣相呼。”

  夜寒独酌,怎么也喝不醉。王之道壮心不已。末句“卧听宿雁鸣相呼”,很有陆游那种“铁马冰河入梦来”的慷慨与悲烈。大雁南飞,声声呜咽,让诗人夜不成眠。

  元代上蔡书院山长陈孚面对江天暮雪,心态则要平和自洽得多。“坐睡船自流,云深一蓑小。”大雪纷飞,汀洲皑皑,这位蓑笠翁,居然坐在船头,晕晕睡着了。任凭一叶小舟,从流飘荡。意境美则美矣,但读完诗后,总担心那瞌睡翁会不会感染风寒?

  “浩歌者谁?一篷载月。独钓寒潭,以寄清绝。”北宋米芾描写的江天暮雪,还真是晚上的景致呢。天上玉盘清亮,渔人一边垂钓,一边高歌。这番情境也颇为奇异。潭下寒鱼不知会被歌声吓跑,还是会被唤醒?总之,月华雪夜,水上人有番兴致,水下鱼有点迷糊。橘子洲边,一个奇幻童话由此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