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与古城(我与一座城)
突然间下了一场雨,江南的雨真是任性,说下就下。我坐在浙江临海灵湖边的茶室慢悠悠地喝着茶,看千万条雨线斜落在窗户上。隐约间,我闻到湖水和花木的气息。窗外几株无尽夏,花朵被雨打湿,滚落几颗水珠。水边的千屈菜,身板笔直,开一茎细碎紫花。我想起初到临海的那个春天,望天台上紫色的楝花和泡桐花。
十六岁那年,我来到临海。曾经以为,临海只是我短暂的落脚点。没想到,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多年,人生中的很多大事在临海完成。以至中年重返杭州,我还时不时回望临海,回味着它的厚重内敛,它的活色生香。
北固山的望天台,我在临海的第一个家便在这里。东晋的辛景在北固山上砌下坚固的城墙,这是临海筑城之始。望天台因元人在此筑坛祭天而得名。从我家书房窗口望去,第一眼看到的,是紫色的楝花和泡桐花。雨中,楝花落下一地细碎繁密的花朵。泡桐花坠落,会发出沉闷的噗噗声。远望群山,满目青黛。
我对临海的认识,是从一朵花、一个地名开始的。等我走过临海大大小小的街巷,看过万紫千红的花朵,我跟这座城,已经难舍难分。
这座城两千一百年的历史,隐藏在纵横的街巷中,花朵则是街巷诗意的点缀。
临海轰轰烈烈的春天,是从巾山路开始的。惊蛰一到,满街玉兰花开,树干挺拔,花朵硕大,开得蓬勃热烈。
玉兰花后,桃花上场。临海人倾城出动,赶赴一场盛大的花事,到郊外的江下渚看桃花。桃花开时,千朵万朵,开满一树又一树。还有人从树上采桃胶回去,回家做成桃浆羹。好多年过去了,江下渚已然没了沙渚,沙渚与江南街道连成一片,郊外成了热闹的市区。临海城在不断地变大。
江下渚没了桃花,但望江门外多了“樱吹雪”。历史上,临海一直是台州府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位于临海的台州府城墙又称江南长城,如今已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台州府城墙共有七座城门。当中,我走得最多的就是望江门。我在望江门外看过鸬鹚捕鱼,抓过沙蟹和“大夹虾”,目送过夕阳隐入群山。春分时节,从望江门到兴善门,城墙脚下到处是如雪如霞的樱花。
立夏一到,紫阳街的蔷薇花便盛装出场,露出绯红的脸蛋。每座城市都有一条代表历史的老街,于临海便是紫阳街。它从宋代一直热闹到今天。店铺一家挨一家,有老秤店、老药店,也有新的咖啡店、奶茶店。
街巷中,还有鲜活生动的日常、细水长流的温情。
老巷子里住着我的朋友,我到他家喝过金银花茶。院子里的金银花,细长的花朵在阳光下天马行空地伸展。有一年,朋友怕我这个异乡人过年冷清,除夕夜骑自行车给我送来一篮子麦油脂。我才知道,原来,过年时临海家家户户吃的是麦油脂。我所接触到的临海人,都这般热情友善、有情有义,时常会邀请我到家中喝茶、看花。
我还记得回浦路旁,两排高大粗壮的梧桐树,夏天如一把把大伞遮住烈日,冬天叶子落尽,漏下斑驳的光影。夏天的早上,街上有卖茉莉花和白兰花的人。主妇在菜场买好菜,用零钱买上三两朵白兰花别在衣襟上,或者买一串茉莉花手镯戴在手腕上,回家路上带出一阵香风。
夏天的傍晚,暑气未散。老台门旁,花农推着自行车吆喝,车后座挂着大木桶,桶里插着一枝枝白色的水姜花。暑气混合着水姜花的气息,令我倍感亲切。
秋天的临海,满城桂花香。有天井的人家,多半种有一两株桂花树。临海有丹桂巷、双桂巷、桂花巷。我也深爱桂花,秋天有人挑着箩筐在路上卖桂花,我买了很多,在阳光下晒干,做成桂花枕。
与花相伴的临海,气质是自在散淡的,适合“慢生活”。步履匆匆的人来到这里,都会不由自主地放缓脚步。
临海人的生活离不开花,这座城市有很多与花有关的地名:桃渚、花岙村、芙蓉村、兰桥、花塘、荷莲地、杏树下、荷叶湾……仿佛遍地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