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庄思想的时代价值(3)
《老子》第十五章写道:“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老子描写体道之士心性修养的功夫,“浊”是动荡的状态,体道之士在动荡的状态中,透过“静”的功夫,恬退自养,静定持心,转入清明的境界,呈现了一种动极而静的生命活动过程。而在长久的沉静安定之中,体道之士又能生动起来,趋于创造的活动,呈现出另一番静极而动的生命活动过程。动、静之间,透露着“动静相养”的辩证思维。德国著名的哲学家海德格尔很欣赏《老子》中动静相养的思想,他请人把这两句话写下来,挂在他的山庄书斋的墙壁上。
《老子》第三章写道:“虚其心,实其腹,弱其志,强其骨。”本章的“虚”是辽阔、开朗的意思。“虚其心”教人心胸开阔,“虚”是修养与认识方法上的重要功夫,与老子在形而上学的层面讲的“无”体用一贯。第十六章“致虚极,守静笃”,描述主体透过修养功夫所达到的开阔的心灵境界,这一排除了主观情欲与知见的澄明状态,同时正是认识“道”的路径。“虚其心,实其腹”语句中的“虚”“实”相对,更成为中国哲学的一对基本范畴,并发展出“虚实相涵”的重要命题。如《黄帝四经·道原》所说:“知虚之实,后能大虚”。此后,经过魏晋、宋明的发展,至明末清初,王夫之提出“实不窒虚”“虚之皆实”(王夫之《思问录·内篇》)的观点,更具体地说明“虚”“实”交互为用的辩证关系。如果能够领悟“虚实相涵”的意蕴所在,对于我们现代人的修养功夫和精神境界都将有极为有益的提升。
历史的连续性和时代的关联性
中国历史从古至今,有常有变,其内在的历史连续性是常,时代的关联性是变。《老子》第十四章指陈了“执古御今”的历史连续性:
执古之道,以御今之有。能知古始,是谓道纪。(第十四章)
本章的“执古御今”和第二十一章的“自今及古”,都既有历史意义,又有时代意义。以六经与老、孔的关系为例。孔子编定六经作为授徒讲学的教材,在了解古代文献的历史意义的基础上,思考如何回应时代的现实议题,这样便是“执古御今”的具体运用。与此同时,不只有孔子进行了这样的“执古御今”,《诗》《书》《易》对于老子也产生了隐含性的影响,尤其是易学与老子的辩证思维有着紧密关系。老子与孔子,都在对历史的反思与借镜中,展露出他们洞察事理的眼光与智慧。
《老子》第二十一章,是与十四章有着重要呼应的一章:
孔德之容,惟道是从。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阅众甫。吾何以知众甫之状哉?以此。
前面第十四章是“执古御今”,而这一章“自今及古”,这两章互相呼应。在和西方思想的对比中,方东美先生注意到:“中国哲学的传统,自先秦、两汉以至于汉唐、宋明,都有一个共通点,这个共通点,用司马迁的话来说,就是‘究天人之际’。另一方面,无论是哪一派的中国哲学,都不像西方的思想,往往是以个人为中心,而后各自形成一个独特的思想系统。……这在中国哲学可没有这一套,我们又可以用司马迁一句话来说,就是‘通古今之变’。这个‘通古今之变’,就是一切哲学思想。无论是个人的、学派的,或是产生自任一时代的,都要表达出这种‘historical continuity’——历史的连续性,要与其他各派的哲学思想发展,彼此呼应,上下连贯,形成时间上的整体联系,绝无所谓思想的孤立系统。”(方东美《新儒家哲学十八讲》)因此,我们看到第二十一章,讲到了中国哲学时间上的整体联系,没有所谓的孤立思想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