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一代开始负重:焦虑在父母生病那一刻被激活(3)
“她对于我的要求就是,进入大城市工作生活。”蔡冉冉延续着母亲“一代要比一代好”的期待,她希望自己7岁的女儿将来能考进国内Top3的大学或者到国外读书。
美籍华人学者冯文在1997-2002年访问了大连的100多名独生子女和他们的家庭,并写成《唯一的希望》一书。她认为,中国实行计划生育政策的出发点,是要把更多资源集中在一个孩子身上,“提高人口素质”,这样中国才能与第一世界国家竞争。
她认为,独生子女对于精英身份的普遍渴盼导致了快速的“学历通胀”和教育系统与就业市场上的激烈竞争。家长们将大量家庭资源用于对独生子女的投资,尽可能使他们在向上的流动的竞赛中占据优势。
1997年,中国正式启动“高校扩招”的政策,增加了80后进入大学的几率。
一位接受采访的80后独生女表示,自己从小在学校的家属大院长大,父亲是教师,母亲在事业单位工作。为了让她长得更高,她每天饮食里有一斤牛奶两个鸡蛋,母亲也“交过很多智商税”,比如买过电视广告中“能帮孩子长个子的鞋”。
母亲对她管束严格。她要写日记、周记、考试分析,过年回老家赶上下大雪,和小伙伴疯玩儿后,她需要额外写一篇关于雪的作文。
陈扬身上背负着一些原本属于上代人的梦想。母亲的理想是读人大新闻系,考了两年都没能考上,最终放弃了。“所以她就会对我有一种去读名校、去北京的期待。”陈扬坦承。
从5岁开始,陈扬的母亲会让她写日记,而且每天都会检查。陈扬读书时理科很好,大学特别想选理工科,但是父亲“很固执”,认为她有写作的底子,读文科至少是不会失败的选择,而且女生学理工科太苦了。
“别人家的孩子”也悄然从父母口中蹦出来。一位生于上世纪70年代末的独生女告诉中青报·中青网记者,自己一生都笼罩在被比较的阴影里,总觉得自己不够优秀。
“我妈整天拿别人家的孩子来比较,老说你看人家怎么怎么厉害。小时候,我学习也挺好,妈妈在外头炫耀,可回家里,妈妈又嫌弃我‘秀’,让我更加努力。”她说,“我一生都被这种东西笼罩着,我为什么工作这么拼,因为我根深蒂固地老觉得我不优秀,我要向这个世界不断证明自己。”这种“内在的驱动力”让她觉得痛苦。父亲过世后,母亲与她一同生活,每当母亲要用同样的“陈年句式”勉励外孙女时,她都会立即阻拦。她给女儿讲米歇尔·奥巴马的故事,希望女儿“快乐、自信,寻找自己的优点,能特别勇敢地去做自己”。
她说:“我想我老了,女儿大了,她有她的生活,我一定要有我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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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在医院与家之间“折返跑”,母亲的生病也冲击着陈扬的观念。
将母亲接到北京来看病后,接受多年精英教育的她做了以前从不屑于、也不会做的事。
她给主刀大夫送礼、送钱、发很长的情真意切的短信、每天给他们的微信运动点赞,只是希望他们不要忘记自己。家里酒柜上的酒已经快被她送空了。
“去做这些事情的时候,想的都是我妈,没有任何我送不出去的东西,或者是我不好意思说的话,我根本已经不在乎怎么求别人了。”陈扬说。
母亲的病情不乐观。一次会诊后,医生表示不太愿意收治。在医生办公室,陈扬一下子就哭出来了。“我说教授求你救救我妈吧。我一般是不会哭着求人的,但是那一刻,那是我唯一能抓住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