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影响中国年度学者 朱民:一位经济学家的家国
朱民说,相较于金融家、银行家的角色
他更喜欢经济学家这个身份
朱民:一位经济学家的家国天下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姜璇
本文首发于总第882期《中国新闻周刊》
获奖理由——
他是一位天生的金融家和外交家,以出众的才能和独特的外交魅力,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任职期间,参与化解了欧洲债务危机等诸多国际金融风险和挑战,推动了“人民币入篮”等重大全球治理项目,并极大促进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改革。
从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离任后,他拒绝了顶级国际机构的工作邀约,扎根国内高校,传道解惑,为中国经济建策建言,并在国际上继续传递中国的声音。
两年前离开IMF时,面对媒体追问从IMF任满离职后的去向,64岁的朱民曾打趣回应说,“头发白了,该退休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他已经为人生的下半场做了妥善的安排。
朱民婉拒了国外顶级机构的邀约,选择再次回到国内,在清华大学国家金融研究院担任院长,作为他重新出发的起点。
回归学者身份的朱民,比以前放松了很多。他也越来越多地出现在公众场合,面对大众传道解惑。从中国宏观经济演变到中美贸易摩擦,在演讲中他喜欢援引大量的数据佐证,因而总是需要不断在屏幕前走来走去,指着某处数据分析其背后的意涵。
他孜孜不倦地阐述了金融危机10年之际我们所面对的一个充满未知市场:全球债务规模持续上升,股市估值处于历史高位,公司收益增长收益远低于股市上升速度,影子银行继续扩张,金融市场的集中度正在上升,银行、保险、资产管理等各类金融机构的风险情况发生转变。我们还同时面对的是一个未知的经济:经济中低增长,低通胀,低利率,经济结构轻化,人口老龄化,气候变化催生新的行业。
朱民提醒人们,要关注世界经济金融高度关联化引起的市场波动和溢出的冲击。他甚至警告说,世界可能已经站在另一场危机的门槛。在他看来,很多现象是前所未见的。“风起于青萍之末,但是现在是风已经来了却不知道从何而起。”
他面带微笑说着这些,言谈儒雅谦恭。身材高大的他把标志性的高领衫搭配西装穿得极为妥帖,于是很多网友赞他为“高领衫男神”。不过,这位颇有网红气质的经济学家至今没有社交网络账号,他调侃自己“挺落后的”。
十年苦干,十年苦读
朱民是恢复高考制度后第一批走进大学的“老三届”。1977年10月12日,国务院批转教育部《关于1977年高等学校招生工作的意见》,当年12月,26岁的朱民同全国570万考生一同走进考场,最终以数学满分、英语几乎满分的成绩被复旦大学录取。
朱民最初想选的专业是物理,但北大经济学专业毕业的父亲建议他改选经济专业。彼时,经济领域是中国改革开放的切入口,与经济相关的专业站到了时代的风口之上,国家也急需大量的经济人才。
朱民至今对那段充满激情的青葱岁月记忆犹新:在复旦,与他同在一个班的人来自天南海北,大家甚至不在同一个年龄阶段。有爱好文学的同学打着手筒给大家读刘心武的《班主任》;同学们讨论马克思异化人性的争议,激辩萨特《肮脏的手》,还在中文系的走廊里读同学卢新华的手稿《伤痕》;班里有三民——潘振民、华民、朱民,常一起辩论经济理论问题,尤其喜欢激辩资本论。
多年以后,在入校40周年的纪念活动中,朱民返校作了“感恩复旦40年”的感言。他说,“我在复旦遇到了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同学,最好的领导。复旦给了我人生的信仰,复旦给了我那么多的关爱。我在复旦学习了知识,学了方法,懂得了人生,理解责任和家国情怀。复旦改变了我的人生。”
这与他之前的十年形成巨大反差。1968年夏天,16岁的朱民随着全国知识青年“上山下乡”的浪潮,进入远离闹市区的一家食品厂当一名工人,一干就是整整10年。
朱民曾在视节目中回忆当年的情景:进工厂的第一天就做装卸工,扛200斤的糖包。每天白天大汗淋漓地工作之后,晚上回家还要拉一会儿小提琴——这是小学的时候母亲要求他掌握的一门西洋乐器。母亲还要求他掌握一门中国乐器,他选了竹笛。
更多的业余时间他花在读书上。他读了《毛泽东选集》;在读《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的同时,还读了《反杜林论》《德意志意识形态》《哲学的贫困》;在批孔的时候读《论语》。
朱民说,这十年让他读懂了什么是生活。幸运的是,在看似没有未来的十年里,他坚持读书和学习。读书给了他力量,在读书中反思历史,期盼未来,憧憬人性的善,以及社会道德和制度的美。
时至今日,朱民仍旧花大量的时间读书,他将快速适应并胜任一份重要岗位的能力,归功于大批量、有重点的阅读。“读书一方面能让人的知识系统转化为自身的资本,另一方面能够提升人的教养和修养。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他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复旦毕业后,朱民因成绩优异留校任教。在复旦执教期间,他还有一段鲜为人知的从政经历:兼任上海市体改委和上海市政府经济研究中心的特别顾问,甚至一度担任时任上海市市长、市委书记汪道涵的特别秘书。
1985年,朱民赴美求学,先后获得了普林斯顿大学公共管理硕士学位,以及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经济学博士学位。几年的留学经历对他的全球视野和国际思维是一个启蒙。
博士毕业后,朱民曾留在美国工作了六年时间,先后担任美国约翰斯·霍普金斯大学政策研究所副研究员,以及世界银行政策局经济学家。虽然身在国外,但他始终心系中国。他时常想起他在普林斯顿的老师保罗·沃尔克。前美联储主席的沃尔克以正直、坚定捍卫公共利益而著称。“他永远把社会和公民责任放在第一位。”朱民如此评价沃尔克。这种责任感也时刻叩问朱民的心灵——选择经济学的初衷是希望能为发展中的中国尽一份力。但是在外漂泊已经十年了,还能回得去吗?
全球视野,天下情怀
与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原院长洪文达在1995年的一次彻夜长谈,打消了朱民心中的疑虑。
“他(洪文达)说,中国的改革开放如此的方兴未艾,像你这样的人,你没有选择,一定要回去,加入这个大潮,把自己学到的知识为中国做一点事。你死而无憾。”在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朱民一字一句地复述洪文达当年对自己说过的话。谈及已经病逝的恩师,朱民眼眶湿润了,“洪老师总是在我人生中很多关键的时刻给予指引。”
“回国从来就不是一个选择。就像子女对父母一样,是一种责任和使命。”朱民说。
1995年,朱民在美国接待了访美的老朋友周小川、楼继伟和曹远征。谈起国内的发展前景和急需人才的现实,朱民表达了归国效力的意愿。
他的想法很快有了回应,中国银行向朱民伸出了“橄榄枝”。1996年,朱民回到中国,加入中国银行。此后,他在中行工作了13年,从行长经济顾问一直做到副行长。
在这13年间,朱民带领中行走出“技术破产”的边缘,主导完成中银香港的上市和中国银行的重组和上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