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思苦难,为了不能忘却的纪念(3)
田松:一种文化特质其实是可以被建构的。很多时候,它和舆论场有关。社会机制本身具有一种筛选能力,这种筛选能力极其厉害。当记录那些苦难的、悲伤的甚至阴暗的情绪和信息是不被鼓励的,甚至可能带来风险的时候,那么它的传播就必然会减弱。渐渐的,人们就会适应一种被筛选之后留下的文化。
于是,我们对苦难的记忆力就越来越差,我们对苦难的共情能力也在下降,感受不到唇亡齿寒、兔死狐悲。
我们为什么要记住苦难
《中国科学报》:如果说趋乐避苦是人类的一种本能,那么我们为什么一定要“违背人性”、记住苦难呢?
李侠:趋乐避苦可以说是个体的一种本能,但是从社会、民族的层面来讲,这种趋乐避苦的倾向是有害的,有可能加深灾难。它会让人失去理性,失去敏锐性和警惕性。苦难本来是人类为进步所付出的代价,而群体的遗忘,会让这种代价彻底沦为沉没成本。
当我们建构集体记忆的时候,也许会无数次触碰到那些比如失去至亲的人的伤痛。对他们而言,那是撕心裂肺的东西。
这对他们来说是伤害吗?刚开始是,但从长远来看,只有理解和正视它才能真正走出痛苦,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集体记忆其实是一种群体性疏导。
悲伤的东西是不是应该忘记?人天然地想要回避悲伤,在回避的过程中很可能会让我们拒绝去作更多思考。如果只把悲伤当成禁忌,那么它只会在心里成为一种包裹。
我们之所以要建立集体记忆,不是为了让人们沉湎于苦难之中,变成一种心理负担,而是通过反思和学习,改变我们的观念,提升整个社会的认知水准。这是一股积极向上的力量,是不甘让受伤的人们白白付出巨大的代价。
余世存:要记住苦难是因为,我们太容易陷入一种进步、发展的很轻浮的狂喜当中,包括现代性,我们以为现代性就是一马平川地走向辉煌、走向不断的享受,但实际上,人类永远摆脱不了这种负面的东西。用中国《易经》的话来讲,就是有泰也有否,无论是否极泰来还是泰极否来,我们必须有这样的心理准备。
王一方:疫情拐点初现之后,情绪趋于安定,处理更加明朗、得当,事后的理性反思开始展开,它有助于人类累积学术与思想洞识,将一个公共卫生事件转变为一个思想史事件、一个灵魂提升的精神事件。相反,对历史的失忆是精神荒芜的标志。
我们如何记住苦难
《中国科学报》:如果说对历史的记忆是需要通过学习完成的,那么我们如何能做到记住苦难?
李侠:集体记忆并不会自然生成,它是需要建构的。进入一种学习模式,对苦难进行重温、探究和反思,这是形成并且维护集体记忆的基本前提。只不过,在有些社会中,人们学习的窗口开得很小。
我们今天说,形成集体记忆在全球化时代特别重要,新冠肺炎应该成为全人类的一个集体记忆,而不仅仅是中国人的集体记忆。过去我们以为,距离是一种保护,但在一个高度互联互通的时代,没有人能独善其身。
首先,我们需要把这场灾难原原本本地呈现出来,把时代的偏见、个人的偏见祛除掉,这需要大量搜集、整理的工作。然后,才是从不同维度研究它、解释它、反思它,这一步也是修正和完善集体记忆的一种方式。我认为,知识分子应该承担起建构集体记忆的责任。
王一方:灾难是人性的考场,苦难是人生的导师,我们就在现场赶考,不应该放弃对生死、苦难本质的叩问,对灵魂高下、清浊的拷打,不能只是简单地直面苦难,还应该“近距离观察、远距离思考”,从而穿越苦难、超越苦难,在苦难中获得精神的升华、涅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