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甲骨文遇见当代知音(人文观察)(2)
采铜于山,抽丝剥茧,陈剑视作智力上的享受,是自己经常一个人玩的“游戏”。平常走路、排队,总有些零碎时间,看见某些字词便能想上半天。“给一个字,我就能想到很远。考释就是把字词织成一张大网,看能联想起多少。”
当然,实现“完全考释”,除了字形考订,还需辞例解释。把考订结果放到所有的甲骨卜辞中通读,如果辞意顺畅、了无滞碍,则证明是可靠的。从收集资料到比较各家之说,步步论证驳难,最后被认可征引、收入辞书,一路跋涉。
甲骨文考释更像自然科学,需要确凿证据,发表用时极长。如陈剑2019年写成的《甲骨金文用为“遊”之字补说》,初稿写于2010年。这类文章资料详赡,引证宏富,有的字数达7万之多。一些聚讼纷纭的议题,经他研究,往往有涣然冰释之感。
外人看似枯燥,他则乐在其中,半夜里时常灵光一现。早年间,床头总少不了铅笔,当灵感突袭就立刻写在墙上,待天明再细细整理。“读着自己写过的文章,觉得很嗨。”说到这里,陈剑笑了。漫长,何尝不是一种浪漫。
史学家李学勤认为:“古文字学的基础工作仍应以释字为首位。字不能释读,很难谈到其他研究。”百廿年来,考释条件成熟的甲骨文渐次释出。
1903年,刘鹗在自行刊布的《铁云藏龟·自序》中轻轻松松认出40余字,其中30多字是正确的;1904年,孙诒让得到《铁云藏龟》,“穷两月力校读之”写就《契文举例》,又释出185个字。
其后,经罗振玉、王国维、郭沫若、于省吾、唐兰、李学勤、裘锡圭等名家接续努力,约1/3的甲骨文得以考释。余下的,都是“硬骨头”。如“酉”字加几个斜点,出现上千次,至今未有确释。
行过千山万水,眼前豁然开朗。目前,全世界专攻甲骨文的学者约50人,吉林大学、首都师范大学等也有一批学者。正是他们,通过商人衣食住行抽象成的拙朴笔画,还原出刻在龟甲兽骨上的烟火人间,让文明的乐声远远传来。
残片有待破镜重圆
“癸亥卜贞:旬。三月。乙丑夕雨;丁卯明雨;戊小采日雨,烈风;己明启。”
这是一段卜辞,大意为三月癸亥这天卜问,下旬没有灾患吧。验辞显示,这一旬的第二天乙丑夜间下雨。到第四天丁卯天明下雨。第五天戊辰傍晚,既下雨又刮烈风。第六天己巳天明时,云散天开。
通过这则天气记载,可知商朝设有专门观测气象的官员。遥想当年,依然充满玄幻色彩:负责卜问的人念念有词,身旁放着经过整治的甲骨。炭火熊熊,烧炽的荆条被抽出来,明火吹灭后,烫灼甲骨上的钻凿。“卜”的一声,甲骨的表面显现出不同的裂纹……
作为中国最早的气象记录,这段卜辞弥足珍贵,收录于《甲骨缀合汇编》第776则。然而,其材料原本残缺太甚,后经拼接方才破镜重圆。
甲骨出土,中华文化立即与殷商接通了血脉,这是后人追溯千年文明的拼图。遗憾的是,当时正值晚清,国力衰弱,收藏者把它作为私产,另有许多流落国外,导致研究支离破碎。
目前存世的甲骨中,正式发表的逾8万片,其中碎片占90%以上。甲骨缀合,就是综合各方面信息,将碎片拼接起来,使之变成完整或较完整的材料。
残片俯拾皆是,而复旦古文字中心研究员蒋玉斌便是大海捞针的人。记载天气的这版甲骨,就经蒋玉斌缀合,“烈风”的“烈”字也是他考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