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望无垠的稻浪里(我们这里的年轻人)
一
“回家种地?门儿都没有!”陈奭荣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反对他种水稻的,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陈奭荣清楚地记得,那是2014年春天,他刚满二十七岁。在广州,他外贸内贸做了几年,始终也理不出什么头绪,想起之前从报纸上看到鼓励农业发展的相关政策,想想同龄人基本外出了,村里很多地空着,或许种地是一条出路。
于是,他打起背包,乘坐长途汽车返回广东台山,又从台山汽车站搭巴士到斗山镇斗山圩,从斗山圩搭摩托车返回五福村。
正在田间翻地的父亲,见陈奭荣背着包回来,纳闷地问:“刚刚上工,怎么就回来?”陈奭荣说:“不在广州干了。”父亲问:“去哪儿干?”陈奭荣说:“回来干。”“回来干什么?”“回来种地,种水稻。”父亲听得目瞪口呆,愕然道:“我种了大半辈子水稻,也没种出什么名堂,最大的光荣就是送你到广州上了学,可你现在又要回村种水稻,那你读书干吗?不读书难道不会种水稻吗?”
陈奭荣知道,那个时候,村里个个以走出去为荣。自己好不容易走出去了,再回来,确实很难让父母接受。就算回来,如果在本地找家正式单位,有个稳定工作,也会让父母觉得脸上有光。现在可好,自己在广州待了几年回来种地,不管谁看,都有灰溜溜的感觉。
怎么办?开弓没有回头箭。父亲说:“家里有四亩地,你想怎么种就怎么种。种不成,乖乖出去打工。”陈奭荣摇摇头:“四亩不够。”
父亲惊讶:“不够?你以为种地是闹着玩吗?”“真的不够。”“不够就租,村里的地倒是不缺。”“那就再租三十亩吧!”
陈奭荣不是不知道水田劳作的辛苦。这里地处岭南,靠近南海,一年好几场台风,如果水稻六七成熟的时候遇到台风,抢收不是,不抢收也不是——抢收收来一把糠,不抢收可能颗粒皆无。水稻也挺“娇贵”,喜水,又怕水。水少了,旱死;水多了,浸水太多也会烂根。岭南炎热,一年到头都是农忙季节,根本没有休息时间。最热的那些天,在外面摇摇扇子就满身是汗,更何况田间劳作?
“一辈子想学成个庄稼人,也难。你好好学吧。”父亲一声叹息。
二
陈奭荣回到乡下,当起了真正的“庄稼人”之后,很快就从父亲的叹息里咂摸出了滋味。
当初陈奭荣决定回家种地的时候,很多朋友都劝他,说来说去离不开一个字:“难”。种过一茬水稻,陈奭荣对这个“难”字懂了很多。村里人的收入来源很单一,绝大多数人家和他家一样,靠区区几亩水田过活,而且都是巴掌大的地块,东一块西一块,开个机械进来都转不了身,只能靠牛拉犁或者人工翻地,能不难?种田全靠人工,育秧靠人工,插秧靠人工,施肥靠人工,打药靠人工,收割、脱粒、舂米,样样都是人工,难上难。村里年轻人都不种地了,个个觉得种地又辛苦又没面子。
种稻要吃苦,但不能让种稻太辛苦。太辛苦,不论是谁都受不了。为了降低种稻的“辛苦指数”,陈奭荣决定先从育秧下手。
过去村里都是人工育秧,家家户户各自为战,一个秧盘大约用稻种九斤,不时还要被鸟雀啄食。用机器集中育秧,稻种的用量减少到六斤,而且点种均匀、成活率高。到了育秧时节,一块块塑料盘上铺设松软的腐殖质,里面密密麻麻长满了嫩绿的稻苗,像春天的韭菜一样憋着劲儿长。秧盘行列整齐,一排排延伸到地头。陈奭荣站在田头,望着秧盘,眼前就幻化出一眼望不到边的碧绿稻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