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春 话团圆(2)
后来,我客居他乡,每每吃饺子,总是心有戚戚,对酸菜、三鲜两种馅敬而远之。一来,吃不到当年的味道;二来,不复当年热闹之景。提箸一人食,饺子似乎都凉得格外快。若是问我最喜欢哪种饺子,答案显然也不可能是酸菜或者三鲜——那不是喜爱的味道,那是回不去的味道。
回不去,岁月流转,人世更迭。家族枝开叶散,热闹的大团圆再难一见,而是散入万家灯火,化作一个个中团圆、小团圆。家里无人再腌酸菜,三鲜馅的组成和调味也是变了又变。年节的外卖饺子琳琅满目,让人眼花又有些茫然。似乎唯一没变的,是我依然包不好一个饺子,而且如今连擀面杖和盖帘,都不知道要去哪里买了。
所幸,自家的小团圆,新春钟声敲响之时,母亲还会煮一份手包的饺子给我。人少,吃得不多,饺子皮多用外面买的,馅料却是自己调的,口味顺着我们“小家”的喜好做了改良。酸菜馅饺子蘸上陈醋,三鲜馅饺子包了虾仁,电视的音量撑起屋里的热闹,一切似乎熟悉,却又有所不同。
在这样的氛围里,一家人将那枚年终岁末的饺子落肚,却感到了久违的完满。仿佛两个农历年的衔接处,补好了最后一片拼图,时光决堤而去,自此奔流。
饺子的味道,正是团圆的味道。
围炉时光
黄咏梅
我给父母买了一套煮茶炉具,放在阳台那张四方老木桌上。玻璃壶里的六堡茶咕嘟咕嘟细声煮着,浓酽的茶水一泡接着一泡,就像我们的往事,一串接着一串。春节团圆饭后,我们家就多了一个节目:围炉煮茶。除了聊聊各自的生活,更多还是讲那些我们共同经历的过往。说起某些旧人旧事,便会有人不断地补充,蔓延出另一些人另一桩事。往日的时间在我们的闲聊中如同一堆零散的积木,拼接出了一个百感交集的空间,空气中流动着木炭的气味、煮茶的陈香以及一种我定义为幸福的芳香。
我姐说,前些日子在街上碰到招弟,简直认不出来了。招弟是谁?母亲在心里算了算,对我说,你那时小,大概没什么印象,招弟是梁大富的女儿啊。这个名字一下子点亮了我的记忆。在我读小学之前,我们家住在市郊石鼓冲的一座小山上,上下山会经过几户本地人家。虽然我们家不是本地人,跟那几户相处却很融洽,唯独梁大富,无论大人小孩都不愿走近。他总在屋门口的那个水龙头下洗澡,全身上下仅穿着一条阔大的短裤,光天化日,也不避路人。父亲告诉我们,梁大富是西江上的船员,大概走船的人在船上洗澡都那样,上岸也改不了这个习惯。父亲又说,其实他是个好人。
我们山上的那间小屋,屋背是山林。夏天的时候,不时会有蛇钻进我们家。大概是我三岁的时候,梁大富帮父亲对付过一条在我家饭桌底下吐芯的银环蛇。银环蛇有毒,父亲认得出来,迫使他不敢轻举妄动的是,当时我正坐在饭桌上,如同无知无觉的人质。母亲只能在门外朝山下喊救命。很快,光着膀子、穿着一条阔短裤的梁大富跑了上来,手上拎着一支粗竹筒。他先是朝蛇扔东西,将蛇的注意力引向自己。父母则在一边喊话,安抚我,将我的注意力牢牢固定在饭桌上。等到那蛇游出桌底,梁大富几步冲到近前,用力把竹筒准确地摁在了它的脖子上,瞬间制服了它。
这么说来,梁大富还救过我一命。因为梁大富,我们连带着又想起了一些旧事旧人。有意思的是,我们记起来的都是一些芥豆之事,谁谁谁对我们好,谁谁谁帮助过我们。仿佛在这种温暖的氛围里,人的记忆也会自动筛选,过去的困苦都不值得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