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就医大巴”:好医生在哪,患者就上车去哪
上海有1500条公交线路,这一条可能装了最多的口罩、CT片、光头、焦虑与悲情。这条线路只停靠5个站点:肿瘤医院、中山医院、瑞金医院、复旦大学附属眼耳喉鼻科医院(五官科医院)和华山医院。
当上海人尚在睡梦中,来自舟山、张家港、绍兴、慈溪、江阴等长三角地区的病人从家乡出发,乘坐几个小时的客车,抵达上海交运巴士长途南站,再转乘这辆“就医直通车”。
就医直通车内坐满乘客。由受访者提供
在北方,有环首都进京看病圈;在上海,这辆就医大巴装载着外地患者在医院间摆渡,于地图上画出一个狭长的“心型”,最终回到南站,捎带着返乡客人。
光听这辆巴士停靠的几个站点,就足以让旁人同情。如果听说这趟车里有化疗了70次的病人,有花一年工钱、辗转找不到病因的农民工兄弟,有刚刚被癌症找上门的母亲和两周跑来复查一次的外乡人,那种具体生命的枯萎和与疾病抗争的决心恐怕更加震撼人心。
好医生在哪,患者就去哪
3月25日,周一,小雨,电台主持人用温和的声音安慰着早高峰的听众。上海的主干道上已经出现18公里的拥堵,那等同于2000辆小轿车的停车场。来自宁波慈溪的客车也身陷车海,在它到达终点上海南站时,气动车门的出气声一响,蔡炯立刻冲到车前。
他是就医直通车的工作人员,负责拉客,一只手摇晃着写有5家医院名字的纸板,另一只手拿着喇叭喊“就医专线”和医院名。“慈溪下来的,原本很多人,现在只有一个。”因为下雨和堵车,就医直通车最繁忙的周一,人流迟迟没有上来。
周一是专家号密集的一天,这些外地的寻医问药者在网上挂专家号和特需门诊,等上一周、两周、一个月或是更长时间,来上海预约、检查、再问诊。
当张维从绍兴汽车站出发时,家乡的天空还是深蓝色,路灯把人影拉得很长。鲁迅也曾在这老路上奔跑抓药,却没能治好父亲。张维想要不一样的结局。她30多岁,是电视台记者,也是乳腺癌转移肝脏和骨骼的患者。从2014年发现癌细胞以来,她化疗了70次,放疗10次,《冰点周刊》曾写过她的故事。
张维乘坐的那趟就医直通车上没什么人,她的抗癌事迹掩藏在羽绒背心和平静的面孔下。直到她再也无法出现,车上的人也不曾记起她。
大家都是如此普通,一对上了年纪的夫妻并排而坐,丈夫望着窗外的风景,妻子系好安全带,在他身旁睡去,两人的手攥在一起。她得了肺癌,偶尔喘不上气,脸红红的。儿子是普林斯顿大学的博士后,母亲因为不能太劳累,坐不了长途飞机,至今还没去过美国看望孙子。
快到肿瘤医院时,妻子醒了,丈夫从保温杯里倒了些水,让妻子喝下,语气温和。
疾病隐藏在这些普通的面孔背后。一个来自华西村的47岁女人体检时,在肺上查出结节,“医生让我两年一检查,我还是害怕,一年来查一次。”她在江阴的医院和上海中山医院都做了体检,“总觉得大上海好吧”,两边的体检报告厚度相差一倍。
她在车上听到江苏和浙江各地的口音,“稍微懂一点就跑来上海看”“乡镇医院,我每次去空荡荡的”,而在上海的大医院里,“黑压压的,空气都浑浊了”,连排队等电梯的队伍都从十字路口的这头排到了那头。
张维在上海有一位来自农村的病友,很省。化疗的时候十有八九在吃方便面,超市再买袋小蛋糕,水果都很少吃。只有在白细胞不达标的时候,他才奢侈一把,去市场里买一斤半斤羊肉来,分两三顿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