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就医大巴”:好医生在哪,患者就上车去哪(3)
在这条线路上工作,要会“看山水”(方言,指察言观色——编者注)。以前有司机在统计下车人数时,问了句“肿瘤有几个?”一位乘客立马翻了脸,质问他,“什么叫肿瘤有几个?不要瞎讲!”从那以后,医院名变成方形小卡片,乘客可以无声地递给司机。
就连这趟就医直通车的线路名称也几经修改。以前人们随口叫过“看毛病车子”,也叫过“健康专线”,因为听上去太像卖保健品的而被淘汰,还有人提议叫“看病专线”,但又犯了中国人的传统忌讳,门口的广告牌改过两三次,才定下现在的名字。
大巴顺路接上看完病的人回程,车辆与普通的大客车看上去无异。车头写着医院名的纸板,并不那么显眼。宗毅以前开着这样的车跑旅游,“那个欢声笑语多一点”。也有司机每天只跑中午一班,早晚接送上班族。那些健康的年轻人有的上车就打游戏,有的补觉,有的听歌,有的吃早餐,都是熟面孔和生命力,“空气都不一样”。
由小卖部改造的办公地点。
一次次化疗,一次次过关
大巴穿过小巧的花园和明显有年头的房子,穿过只有英文名的店铺,偶尔的颠簸引起CT片子与塑料袋摩擦的声响。车内大多数时间安静,只有一个小朋友一直在喊饿。一位女士在车上涂护手霜,香气传开,遮盖了病恹恹之气。
“去五官科医院的人,有的眼睛瞪出来,有的好像盯着你看,有的眼睛一高一低,有的大阴天戴墨镜。”宗毅总是在快到站时,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满车的外地病人。
张维喜欢坐在靠窗的位置。在她刚发现病情的第一个月,晚上不睡,白天也不睡,连吃三四种安眠药都不起作用。有一段时间,她一天能吐20多次,比十月怀胎孕吐加起来还多。后来,她又尝到了天昏地暗的痛楚,胃里就跟一把铁勺子在搅拌一样,因为放疗射到了胃。
“一开始我也没想到要化疗这么多次,如果一开始跟我讲我大概要昏过去了。可是后来,一次次地化,一关关地过,居然走过了这么多路,化疗了这么多次,居然被打倒之后还能调整调整,继续走,继续化。”她曾写道。她一次次乘坐大巴车,跟随人流涌向上海,一次次穿行在繁华都市的街道,在大医院靠站,寻找活的几率。
张丽萍与张维一样,也是乳腺癌。她撑过了5年,中午的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她握住大巴车最前排的扶手,有些惆怅,口气里掺着懊悔,“照镜子时完全不一样了,凹进去了。”
5年前,她做了全乳切除手术,右侧乳房“切得干干净净”。
“我生完第二个小孩,花了两万多元隆胸,那时广告都做到家门口了。”她爱美,1995年文的眼线残存在脸上,难以清掉。已是做了外婆的人,赶潮流做了半永久式文眉。“我年轻时走路都抬头挺胸,现在都这样走。”她说着,把后背拱起,蜷缩在座椅上。
做手术时,医生切了个小口,“把东西拿去化验”,回来时说有癌细胞,要割掉。“我说不要割掉,不要割掉”,但医生说有风险,“吓都吓死了”。
刚刚患病的人中也有衣饰讲究、风采过人的,尤其上海女人收拾起自己来更是精致利落。但一两个化疗打下来之后情形大变,往往粉也不擦了,衣服也随便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