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 秧(杂记)

光山新闻网 采集侠 2024-03-15 23:1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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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陕南多梯田。一道蓄水保土的石坎,就是一级台阶。老农从山脚上山,成熟的庄稼从半山腰下山,只有泥土不用抬脚动步,一门心思孕育五谷。农家日子的富态,尽在黄土地的富态里,尽在庄稼人早出晚归的耕作里。旱地多分布在阳坡的山山峁峁,水田则依山势横卧在沟旁。山溪水浸泡出红砂糖般绵软细腻的泥土,一簇一簇的汗珠、露珠和水珠滴进去,入秋后就变成了沉甸甸的稻穗。

  过了雨水节气,春耕的第一犁往往从水田开始。些许潮湿的泥土,散发着浓郁的泥腥味,这是生着肥膘的好田独有的气息。

  水田需要水养。深耕过后,农人从沟渠边,将哗哗流淌的纯银水花赶进田里,如赶着一群引颈高歌的大白鹅。水中的泥土好似鼓起腮的鱼儿,开始春天的第一口深呼吸,咕嘟咕嘟泛起水泡。

  这头的水田被溪水泡着,被和煦的春光暖着,那边已经开始忙着将晾晒干燥的谷种簸去杂质和秕谷,精选出最饱满的谷粒准备催芽。

  清冽的山泉水,先冲,再淘,后泡。等到谷壳彻底软化,巧手的农妇小心翼翼地将其用细纱布包裹起来,装进透气的竹篾筐,放在屋外的干燥处,盖上阳光的被面。三五天时间,半湿半干的谷种,在半睡半醒中萌出新芽。

  在水田的正中,农人用新泥为这些初生的稻芽建造出新居——一个三五平方米的长方形簇格,铺上清水的床单,平整熨帖。清明前后,谷种如雨滴般从农人的手中均匀地洒落,在泥水的襁褓里完成由芽到叶的成长。陪伴它们的,是春天的蛙鸣和一群油滑光亮的蝌蚪。

  节气到了谷雨,春天和夏天隔空有了第一次握手。草木葱茏,雨水充沛,正是插秧的好时节。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插秧是继春耕春播之后最盛大的农事。早上日头刚升起来,男劳力在田坎上脱鞋脱袜,挽起裤腿,进入水田将秧苗连根拔出,用清水淘去根部的泥浆,扎成茶杯粗细的小捆。待到秧苗全部移除,再将水田耘耥成平整的镜面。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晌午了。日头已经将水田暖热乎了,正适合下田插秧。村里的男人们排成一排,左手握着苗捆,右手食指和拇指从中分出三两根,捏紧苗身,用手指的力量将根须直接送进油汪汪的泥水里。第一行秧苗笔直地立起身子,苗距齐整,不用比画,庄稼人的眼比尺子更精准。从田里拔出沾满泥水的腿脚,后退一步,紧接着,是第二行、第三行,刚刚还是一汪泥水的田逐渐有了满眼新绿。

  头顶是蓝天白云,眼前是晃动的水面。波光里,满是泥水、汗水的脸,能感受到秧苗的悠悠鼻息。说着,笑着,憧憬着,水田里满是庄稼人朴实的想象,满是鸟语和蛙鸣。

  当西山的夕阳将一抹红晕洒在水面,微热的山风轻轻拂过,每一株秧苗都在草木和溪流的掌声中抬头挺胸。它们向面前的庄稼人深鞠躬,向它们扎根的水田深鞠躬,也向远山近水深鞠躬。它们轻盈的身姿倒映在水中,好似春天的水田生长出的新羽。

  入夜,八仙桌上已经摆上酒菜,劳累了一天的庄稼人围坐在一起,不醉不归。他们齐刷刷将酒杯举起,高过头顶,高过浓浓的夜色,为新栽的禾苗祈祷风调雨顺,也为大地粮仓祈祷五谷丰登。

  离他们不远处,稻田里的夜宴刚刚开始。禾苗和庄稼汉一样,开怀畅饮山溪清流。一群小青蛙第一次打开嗓子唱响丰年之歌。这一刻,大地、庄稼和农人,在茫茫夜色里紧紧拥抱在一起。

  《 人民日报 》( 2024年03月16日 08 版)

(责编:胡永秋、杨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