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高原上的口传艺术(2)
一部分方言特征词来自晋语特殊的构词方式,主要是分音词、圪头词和重叠词。分音词是把一个词分成两个音节,第一个音节与本词双声,第二个音节与本词叠韵且为[l]声母。分音词,古已有之,宋代洪迈在《容斋随笔》中列举“团为突栾”“圈为屈挛”“锢为骨露”等“切脚语”,指的就是分音词。其中“屈挛”至今仍被陕北说书使用,如《回龙传》:“唉,年轻轻的嘛,也倒成了锅屈挛澡棍了——洗(喜)上个什么?”“锅屈挛”,即锅圈。再如《小两口抬水》:“脚下石头一不拦,口里啃了一嘴泥。”“不拦”为“绊”的分音词。《罗成算卦》:“住了三弦解甩板,这个小段算交零。”“交零”为“竟”的分音词,《说文》:“乐曲尽为竟。”
圪头词多来自生活口语,如“圪尖”“圪弯”“圪堆”“圪卷”等名词和量词,通常带有细小、可爱的语法意义;动词加“圪”的作用是表示动作幅度小、时间短、反复,如“圪拧”含有“轻轻地拧一下”的意思,“圪仰”表示“稍微休憩一下”,“圪吵”含有“不停地吵,使人厌烦”的意思;圪头象声词具有模拟声音的特点,增加了形象色彩,如“圪噔”“圪咚”“圪吱”等,非常形象,使人有如闻其声的感觉。
重叠词有AA式、ABB式、AABB式、A圪BB式等,涉及的词类和数量都多于普通话,不仅增强了陕北说书唱词的音韵美,也表现出方言口语的情感色彩和生活情趣。如《五女兴唐传》:“白圪生生脸脸,弯圪溜溜眉,世上那号小子娃娃实在缺稀。长那么个银盘大白脸,毛圪闪闪长一对花眼眼。男人家长那么个好人样,红圪哒哒口唇他长上。”除了“小子”“男人家”两个方言特征词,唱词连用“白圪生生”“脸脸”“弯圪溜溜”“娃娃”“毛圪闪闪”“花眼眼”“红圪哒哒”7个重叠词,描绘出武艺高强的侠女眼中俊俏书生的形象,有极强的原生态口语特征。
3.方言的妙用
陕北说书说唱兼行,唱词以七言、十言句式为主,又富有变化,紧慢互衬,节奏有起有伏,疾徐有致。在韵辙方面,陕北说书与北方说唱文学十三韵辙大体相同,但最显著的特点是人辰辙与中东辙合流,并以此作为中长篇曲目唱词押韵的基础。例如《金镯玉环记》中的唱段:“贾能答应就起身,迈开大步走如风。穿街过巷走得紧,呼啦啦来到雷府门。跟着门军把门进,转步来到待客厅。”其中,“身、紧、门、进”属人辰辙,“风”“厅”属中东辙,二者合辙通押。另据笔者近年来的搜集、整理,陕北说书现存中长篇曲目140本,每本均可演10多个小时,除了个别转韵现象,约90%的唱段都是将人辰辙与中东辙合辙通押。究其原因,这既是对明清说唱文学传统的继承,又彰显出陕北方言语音特点和民间艺人的智慧。
北京话[ n、in、u n、y n]与[ 、i 、u 、y ]分别合并,这是语言学家侯精一提出的晋语的五个特点之一。陕北说书与陕北晋语分布区重合,前鼻音韵尾脱落,后鼻音韵尾鼻化,不分前后鼻音,故而在说书演唱中人辰辙与中东辙合流,这不仅扩大了陕北说书韵辙的范围,便于说书人在演唱中即兴构建唱词,加之人辰辙、中东辙韵腹是自然元音[ ],发音时不上不下,不高不低,不前不后,这就意味着说书人可以根据情节内容的需要,通过吐气喷口和舌位、唇形等一系列发音特征的调节,从而较为容易地改变声音的大小。与之相反,梭波辙、一七辙在陕北说书中较少使用,这一点也和韵腹的响度有关。梭波辙韵腹是后元音[o],发音靠后,沉郁而不响亮;一七辙则为前高元音[i]和舌尖前音[ ],其音调高而响度小,说书人发音吃力,听众听不明白,故而在说唱中很少用到。